秦琅來到平康坊門口時,發現這裡聚焦了大量的百姓,坊正帶著坊丁把守著坊門,並不許這些人出入,他們只能聚在坊門前。
坊門口街鋪裡的武候們用戒備和嫌棄的眼神不時的掃過他們。
秦琅剛一出現,這群人便一下子圍了上來。
“阿郎,買人不。你看我這丫頭,多年輕啊,長的也端正,你買去吧,便宜,只要兩鬥谷子。”
“買我的,這個是個男娃,有力氣,買下就能乾活,不白吃糧食。”
·······
一群人圍住秦琅,你一言我一語亂哄哄的,他們還把一些年幼的男孩女孩推到他的面前,好像是個推銷百貨的貨郎一樣。
還有許多在後面的人,拚命的在擠進來,就為把身邊的孩子送到他面前推銷,他們就跟擠地鐵一樣。
秦琅驚住了。
他明白這些人是要向他賣人。
人如貨物一樣買賣,如牲畜一樣任人挑揀,雖然說秦琅上次從幽州回來時也帶回不少奴隸,什麽突厥奴新羅奴倭奴甚至有昆侖奴,但那些都是些成年的奴隸,異族的奴隸,他們早就已經是被轉賣過多手的奴隸了。
但現在這些人不一樣,他們都只是些孩子,而且秦琅能看出來,這些圍著自己的人,並不是什麽奴隸販子,看他們的樣子,他們本來應當也是這天子腳下京畿地區的良人,但現在卻要把自己的年幼的兒女賣掉。
心猛的被刺痛。
秦琅原本覺得他來到這個時代已經許久,應當已經漸適應了這個時代的生存規則,就如上次他最後也還是向李世民投降,把才三歲的巨鹿王交給了李世民一樣。
但現在,看著這麽多父母要賣兒賣女,他還是被刺痛了。
那邊武候們也看到了秦琅,立即揮著鐵尺驅除這些賤民。
“這是尊貴的翼國公,豈是爾等賤民敢圍住的,滾開滾開!”
鐵尺無情的敲打在那些男男女女的身上,他們驚慌喊叫,然後又低頭伸手把孩子護到懷裡,雖然他們來到這裡,要賣掉他們,可此刻當鐵尺落下,依然還是第一時間想到要拿身子護住他們。
“住手!”
秦琅喝住。
“翼國公!”
“你們先退下。”秦琅對這些武候挺熟,也知道這只是他們的職責在身。
秦琅對馬前的這些人道,“你們不要圍的這麽近,大家散開些,有話說話,我都聽著。”
李存孝也站在馬前高聲道,“我義父是朝廷的翼國公,還是郡馬都尉,都別擁著,一個個來。”
這些人果然都是一些長安城附近的百姓。
因為突厥人的大舉入侵,雖說眼下只是出現了一些遊騎前鋒,但整個長安地區都已經驚動了起來。
在新皇帝的誘敵深入引至長安堅城下,待其糧盡,合圍聚殲的戰略計劃之下,突厥大軍得以繞過一個又一個的邊塞城池要塞,直驅關中。
關中各州,各統軍府都得到了天子的命令,緊守城池,禁止出戰。
這樣一來,八百裡秦川,便成了任突厥騎兵來去自由之地,無數的鄉野村莊再無安全可言,朝廷讓鄉村的百姓都撤進城中,可一時之間那些城裡哪又容的下這麽多人。
最要命的是,今年偏又水旱天災,關中多地夏收歉收,而因為突厥入塞,朝廷今年全面征召關中府兵,對糧草需要更高,官府額外的征收糧草,關中百姓幾乎把家裡的糧食都上繳了。
現在突厥人來了,大家拖家帶口的離開家鄉,趕往城裡,但不少城池早就已經人滿為患,糧食急缺,於是有人便往大的州城,甚至長安城趕來,希望能夠得到一些糧食救濟。
但是眼下一切以戰爭為首要,糧食都緊著軍隊,或是長安城的宮廷、官衙、貴族官員們了。
他們好不容易來到長安城外,卻連長安城的門都進不去。
有些來的早些的,也一樣沒得到救濟糧食,他們好在來的早些,還混進了長安城,但也只能成為流民乞丐,可這種時候,糧食寶貴,誰又有多少余糧會施舍給他們呢。
若是往年,還能去長安城的那些佛寺道觀裡救些水米,但今年初退位前的太上皇頒下了那道詔令後,長安城隻留下了幾座寺觀,其余的都已經取締封禁,和尚道士們多被勒令還俗。
僅剩下的那幾座寺觀門前,雖有施粥,可根本擠不進去。
最終,走投無路的這些百姓,便只能賣兒賣女了。
有些人知道平康坊內有妓院聚集,於是來這裡賣女兒。
災年賣兒賣女,這似乎成了常見的行為,對於那些走投無路的百姓來說,賣掉那些年幼的孩子,這是給了她們一條活路,也同時救助了家人。
若是不賣兒賣女,最後大家只能餓死。
甚至最慘的情況是,就算是被餓死的兒女,往往也不會浪費,會被餓急了的父母拿來與別人易子而食。
秦琅看到一個頭髮散亂打結,衣服黝黑發亮,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酸臭味的婦人,面色臘黃,帶有菜色,她懷裡攏著個女娃,扎著小辮,嘴唇起皮,面色發白,但一雙眼睛烏黑有神,那雙眼睛帶著惶恐不安滴溜溜的亂轉著,一雙手卻死死的抓住母親的衣襟,生怕離開。
對於她來說,這座城太陌生了。
這高高的城門坊牆,這裡穿著華麗的長安貴人們,對於她來說,太陌生也太讓人不安。
李存孝看著這些孩子,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只是自己的母親早病死了,自己曾經過了幾年比她們更可憐無助的日子,她們現在起碼還有母親的懷抱可依。
“阿爺,不如買下她們吧,她們太可憐了。”
李存孝知道阿爺有錢,阿耶是國公,是三品親貴,光田地就有兩萬畝,還有好些莊園等,阿爺昨天去太極宮陪太上皇打麻將,一天一夜就贏了一百大馬蹄金,那是整整一千六百兩黃金。
而今天阿爺還新增了百戶實封食邑,又得了三千匹絹的賞賜。
看著這些可憐的婦人、男人,看著那些如羊羔一樣可憐無助的孩子,秦琅覺得心痛。自己運氣好,穿越到了秦瓊的兒子身上,身居高位,當的是人上人,可這些人卻如草芥一般卑微。
他目光掃過,大致估算出這裡約有三百左右的流民。
光孩子就有上百。
坊正湊到秦琅面前,上前行禮。
“沒有衙門救助這些災民嗎?沒有地方放糧施粥?”
坊正是個中年人,原來的坊正在上次秦琅大鬧青蛇堂時就被奪職流放了,現在這個是後來接任的,他原是坊裡跟林三等關系較好的,也算是秦琅這條線上的人。
“三爺有所不知,如今長安城也挺亂的,因為這新舊朝交替,所以雍州府早有嚴令,禁止流民入城,以防混入突厥奸細趁機作亂,也是為防京中治安出亂。”
“那災民就不管了?”
“也不是不管,只是一時還管不過來,今日起,長安九門封鎖,雍州府今日已經開始在城外九門處各設了施粥點,並允許流民在離長安城十裡處搭建窩棚暫住。”
現在這些流民多是封門前進來的,這些人要出去當然也是可以的,但他們知道出去也不會好,雖說有施粥,粥少流民多,並不濟事。
賣一兩孩子,換幾鬥米,再去領點粥喝,這才有可能撐過這次劫難。
“三爺若是可憐他們,不如就買下這些孩子,這時候買也便宜,倒也劃算,還當是救濟了他們一命呢,也是做個善事了。”
按這老王的話, 災年之時,大戶本就會買人,這個時候買便宜,還能得個好名聲。畢竟大戶人家多是地主,地主需要勞力,家中也需要奴仆的。
正常年景下,想要買人一來貴不說,二來也難有機會,朝廷均田授地,一般百姓都還能過的下去,也就災害之年,才有人會自賣為奴或是賣兒賣女的。
“二鬥粟就換個孩子,養兩年也能做事了,不虧。”老王道。
這時有個滿臉肮髒的漢子道,“我沒有孩子,我願意把我婆娘賣了,隻賣半石粟。”
有個年輕夥子可能餓的狠了,渾身無力的道,“我把我自己賣了,給我阿爺阿娘一石粟就行。”
老王道,“這樣的年輕漢子,正常年景牛馬市上一個起碼得二十千,現在兩千就行,太劃算了。”
秦琅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肯定有許多貴族豪強士族是這樣做的,千百年來都會如此。
但是讓自己也趁機佔這樣的便宜,他有些於心不忍。
一個年輕輕的漢子,被逼迫到了這個份上,要把自己發賣為奴,隻為給家人換上一石粟谷活命。一個年輕的婦人,為了二鬥粟,就要把自己十月懷胎生下,日夜喂奶換尿布把屎把尿好不容易長到好幾歲的孩子賣了·······
“老王,你把坊門打開,我帶這些人先到我宅子去暫時收留,給他們吃頓飯。”
“收留?”老王愣住,難道不是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