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琅跪在廳前,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汗水滴落在地板上聚成一灘。
回到府中接到長安縣尉的官員告身,還沒來的及去上任,結果秦瓊回來了。
秦琅剛從兵部衙門軍議回來,軍議時太子也在,議事結束時,太子建成叫秦瓊說話。再次提起秦鄭兩家結親之事,他明說這門親事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說動鄭家同意,希望秦瓊不要拒絕他的好意。
秦瓊面對太子隻答覆說這門親事秦家有些配不上滎陽鄭氏,怕折辱了鄭家門楣,說還在考慮之中。
太子面色不太好看,讓秦瓊莫要再猶豫。
等頂著暑熱回到家裡,鄭家就來人了,這次鄭家親自派了族人帶著管事奴仆前來,說是要談婚禮訂親之事。
“我們鄭家也是難違太子之意,因此才願意不計前嫌締結這門親事.“
“此事我秦家還要再考慮一二.“秦瓊坐在那裡說道.
此話一出,鄭家人臉色不豫十分不快.
“秦家這是故意拿捏麽?“
有個年輕人甚至在後面直接冷哼,“莫給臉不要臉。”
“秦將軍,見好就收吧。”說著,鄭家甩出一張單子到秦瓊面前,卻是鄭家要求秦家出陪門財。
“黃金三百兩,長安郊外田莊一千畝地,長安大宅一座,郊外別野莊園一座,另外絹三千匹,錢百萬。”
高達數百萬的賠門財,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情,就算對秦家這樣的軍功新貴來說,這也是筆相當驚人的大數目了。
當初秦瓊娶博陵崔氏女時,陪門財創下一時之最,也不過花了百萬錢而已,而現在鄭家要求的,數百萬都不止,已經是近千萬了。
秦瓊考慮兒子若是能娶五姓鄭氏女,那麽就算秦琅是庶子,可將來的路也好走,有妻族的人脈幫忙,將來起碼也能勳貴家的嫡子一樣的前程。
咬咬牙,秦瓊打算應下,錢不夠就賣點田地湊一湊,再找老兄弟們借點周轉一下也行。
“不可能!”
秦琅猛一拍桌子,再次大聲拒絕了。
“你們這是按斤賣還是按兩賣的?一兩賣多少萬錢?鄭十三娘有一百斤沒有,一千萬賠門財還不包括正常的彩禮,僅這賠門財豈不是就一斤值十萬錢?一兩黃金才直兩萬錢呢,你們家女兒難道比黃金還值錢?我呸,這世上就算沒女人了,我也不娶你們鄭氏女!”
雖然如今不少五姓女喜歡賣婚,索要高額陪門財,可是他們卻最忌諱別人說他們賣女兒。
鄭家人勃然大怒,不甘示弱的回罵,他們罵秦家不過是暴發戶,得意便猖狂等等。
結果秦琅更不客氣,直接就動手打人,鄭家人詩禮傳家,平時最多也就是耍耍劍,騎騎馬,真打起手來,哪個是小霸王秦琅的對手,三兩下就將他們全部打翻在地,一個個鼻青臉腫的,若不是秦瓊喝斥製止,那些嘴賤的鄭家人估計得斷手斷腳爬著回去。
這些人爬起來,嘴上罵罵咧咧,然後逃一般的跑走了。
秦瓊也十分惱怒。
就算你不肯娶,那就不娶,哪有這樣對鄭家人的道理,這樣一來那可是把鄭家往死裡得罪了。
這事傳出去,將來秦琅只怕要被士族高門一起鄙視嫌惡,將來的路豈不是更難走。
可不料,兒子居然還背著他做下了更出格的事情。
“說,一五一十的都給我講清楚!”秦瓊氣惱之極,早就說了神仙打架,不要秦琅這小兒輩去瞎參與,
結果他不但不聽警告,還偷偷跑去見秦王,還打著他的旗號去的。 這可是參與謀反啊,一個不慎那就是滿門抄斬株連三族的十惡不赦大罪。
秦琅沒料到義兄秦用會直接出賣他,面對暴怒的秦瓊,倒也不想隱瞞,當下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然後梗著脖子迎著秦瓊的目光,“阿耶,昆明池之謀千真萬確,這事情已經不是你原以為的那般簡單了,三日後,秦王和太子只能活一個下來,你究竟要支持太子還是秦王?”
“逆子!”
秦瓊氣的吹胡子瞪眼。
“你胡編亂扯什麽昆明池之變,太子怎麽可能在齊王出征儀式上發動兵變?他是太子,將來的皇帝,陛下已經決定擊退突厥之後就要改封秦王為蜀王,到時一切矛盾爭鬥都解決了,太子也已經當著陛下的面答應了的,他為何還要做這等事?就不怕陛下廢掉他嗎?”
在秦瓊看來,太子和秦王之爭已經結束了,皇帝已經下定決心,那麽太子就沒有半點理由再發動兵變謀殺秦王,這樣做的後果將會非常嚴重,甚至可能會讓皇帝廢掉太子的儲位,因此他根本沒理由這樣做。
秦琅也不知道秦瓊為何要鑽進這樣的牛角尖裡出不來,也許他是不願意看到骨肉兄弟相殘,也許他是不願意看到好不容易重歸一統的天下,又再起內亂戰爭,可現在的局勢,根本已經不是皇帝一句話就能平息的了的。
李世民不會甘心,太子也始終不能放心。
二虎相爭,只能活一個。
“我根本沒聽說過什麽昆明池計劃!你又是從何得知?”秦瓊喝問。
“東宮率更丞王至是太子心腹,他參與密謀此事。”
秦瓊知道有這麽個人,“你又如何得知的?”
“王至的一個馬夫是阿黃同鄉,這個消息是他們一起喝酒時無意說漏嘴的。”秦琅瞎話張嘴說來,東宮率更丞王至確實知曉太子的密謀,但秦琅不是從他那得知的,事實上王至是有把柄落到秦王手裡,所以他早就被秦王收買策反,成了李世民在東宮的暗樁,這事在玄武門之變後其實就是公開的,但是現在,這還是個頂級秘密。
秦琅不過是利用未來的歷史知識,提前開了個掛。
他謊稱王至馬夫是阿黃的同鄉,酒後泄密也說的過去。
“叫老馬頭來!”秦瓊對秦用道。
老馬頭被喊來,一看這陣勢不由的跪下了。
“阿黃,王至的馬夫是不是你同鄉,太子密謀在昆明池殺死秦王的消息,是不是他無意說漏嘴給你聽的?”秦琅搶先對阿黃問道。
阿黃愣了一下。
然後看到秦琅對他悄悄使眼色,當下會意的連連點頭。
秦瓊雖覺得有些不對,可也知道問不出什麽了。
“好了,老馬頭你先下去。”
“如此重要的事情,你為何不先告訴我,為何要打著我的名義去找知節,還去密見秦王?”秦瓊依然是很惱怒,這個孩子已經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敢如此行事,簡直是無法無天。
秦琅也不藏著掖著。
“太子欲殺秦王而後快,秦王也不會坐以待斃的,我始終認為阿耶和我們秦家應當站到秦王這一邊,這不僅是因為阿耶跟隨秦王七年,而且也因為秦王功高蓋天,賢明仁德,他比太子更有資格繼承天下,大唐也只有在秦王的治下,才能結束這天下動亂,重現太平盛世!”
“混帳!”秦瓊對這話不能讚同,他始終還是認為秦王起事那就是造反,除非是皇帝易儲,那樣才是秦王坐天下的唯一正途,除此之外,都是叛亂謀反,都是在攪亂天下。
當年秦瓊棄鄭投唐,導致妻妾兒女十余人慘死,隻僥幸活了秦琅一個,這樣的人倫慘劇秦瓊絕不願意再次發生。
“阿耶,今天我見秦王,已經代替你向秦王表明忠心了。”
秦瓊隻覺得一陣陣氣血上湧。
本來意欲中立,可現在秦琅這麽一攪和,倒弄的他秦瓊好像是腳踩兩條船,左右騎牆搖擺不定了。
“逆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這是謀逆,造反,是要滿門抄斬的!”秦瓊氣的青筋鼓起。
“阿耶也是亂世中廝殺出來的百戰名將,當年也跟隨的李密、王世充還有當今皇帝,哪個不是造反派?”
“阿耶,時候不早了,我得趕緊去長安縣衙上任,不能耽誤。”秦琅見秦瓊站在那裡長歎短籲的,雖也知道自己這行事讓他很失望,可現在也顧不得這些的時候了。
沉默片刻。
秦瓊走到秦琅的面前,他把剛才揍秦琅的馬鞭扔到地上,“你走吧!”
“我先去長安縣報道,晚點回來再接受大人教誨!”秦琅起身。
可秦瓊去揮了揮手,“你長大了,我已經管不了你了,我讓你娶鄭氏女,你非不肯,還把事情鬧的如此難堪。我讓你不要多管閑事,你卻非要攪和進太子與秦王之爭,甚至還膽大包天敢打著我的名義在外參與謀逆。懷良啊,從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回這個家了。”
“阿耶,這是什麽意思?”秦琅愣了一下。
“你是家中庶子,早晚也要出去頂門立戶的,既然你覺得自己翅膀已經硬了,我已經管不了你了,那麽你現在就出去另立門戶吧,從今往後,你跟這個家就沒有關系了。”
秦瓊邊說邊歎氣,眼睛裡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阿耶要將我趕出家門?可我做的這一切也是為了阿耶,為了我們親仁坊秦家啊!”秦琅也是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結果。
秦瓊卻不再理會他,只是扭頭對秦用道,“吩咐府裡,以後不許秦琅再踏進府中半步。”
臥槽,無情啊。
搞了半天,結果秦瓊不但沒領情念好,還把他趕出家門了?
“阿郎,三郎還年輕不懂事,你教訓他一二就是了。”秦用在旁邊勸說,可秦瓊卻是已經鐵了心,“他不是已經釋褐為長安縣尉了嗎?十六歲的年紀,就已經投機鑽營得授八品職事官階,很了不起了,我在他這個年紀,還只是齊州歷城的一介白丁呢。”
“阿耶,我錯了,我不該背著你行事。”秦琅趕緊認錯。
結果秦瓊根本不為所動,“秦琅,你很聰明,不過我也勸告你一句,不要太過耍小聰明,當心聰明反被聰明誤,出去頂門立戶,以後就只能靠你自己。”
說完秦瓊就甩袖走人了。
秦琅發了半天愣,最後管家過來勸說他離開,那邊阿黃甚至已經打包了幾個包袱牽了兩匹馬出來。
“阿黃,你這是做什麽?”
“管家說三郎你要出去另立門戶了,我跟三郎走。”
“福伯,我阿郎只是一時生氣,用不著這樣吧?”
“三郎,阿郎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你就先出去找個地方落個腳呆一陣,等過了這陣風再回來吧。”管家福伯說道。
雖然不情不願,可最後還是被掃地出門了。
秦瓊對秦琅也沒客氣,他幾乎是被淨身出戶的,就讓收拾了幾件隨身衣物,然後讓牽走了兩匹馬,其余的什麽都沒有給。
甚至連個落腳的長安小宅或是郊外田莊都沒給,用秦瓊的話說,反正秦琅本事大的很,那就靠自己的本事好了。
不過李世民給的那三百兩黃金,秦瓊倒是原封不動的讓阿黃帶出來了。
走出秦府,家丁們站在那裡目送道別。
秦琅跟他們揮了揮手,扭頭對著阿黃苦笑道,“這他娘的算什麽事啊!”
阿黃倒是挺想的開的,“反正這翼國公府將來也是由秦五郎繼承的,也輪不到三郎你,早點離開跟晚點離開也沒什麽區別。只是阿郎這次看來是真的挺生氣的,以前阿郎可是很愛護你的。”
“哎,阿耶這人就是有些太死板了,算了,走就走吧。”
秦府中。
秦用跟秦瓊稟報,“三郎往長壽坊長安縣衙去了。”
“哦。”秦瓊負手而立,站在那裡長籲短歎。
“義父,三郎雖犯錯,可也不至於趕他出門啊?”秦用疑惑的問。
秦瓊長歎一聲,“這孩子自從落馬受傷醒來後,性情大變,行事越發沒了規矩,我是怕他再這樣下去只會歧路上越走越遠,現在把他趕出家門,也是希望他能夠受些警戒,能夠反省反省一下。”
秦瓊對眼下的局勢越來越擔憂,他現在已經被徹底卷進去了,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秦家現在是個危險的漩渦,一旦出事,他可能就要粉身碎骨。今天把秦琅趕出家門,也是存了點小心思,希望將來萬一他被這漩渦吞並了,被趕出家門的庶子能夠保存下來。
“義父, 其實仔細想想,三郎說的那些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秦瓊轉過身來,“你去幫我查一下到底有沒有昆明池計劃?”
“若是真有呢?”秦用問。
秦瓊站在那裡,面色愁苦,“若有,若有······那就是太子的不該!兄弟骨肉,誰先出手,誰就不對,若是太子真的先陰謀對秦王下手,那麽秦王反擊,也是師出有名,義節不虧。”
“可若根本沒有這昆明池計劃,那?”秦用又問。
秦瓊沉默。
“三郎跟鄭家的婚事呢?”
“算了,本也只是為三郎好,可既然三郎根本不願意這門婚事,我秦瓊又何必非要攀附他滎陽鄭氏。”
“可如此一來,就徹底得罪鄭家,甚至可能惹太子不快。”秦用提醒。
“我豈不知,但三兒不願意,我也不想強迫他。”
“義父,三郎娶五姓女的機會隻此一次啊,錯過就沒了,就算鄭家獅子大開口,可我們咬咬牙也還是能湊齊的。三郎還年輕,莫因他一時衝動就誤了終身,更何況,若因此既得罪鄭家又惹怒太子,實在是劃不來。”秦用忍不住再次勸說。
秦瓊擺擺手,歎息一聲,“不管怎麽說我都是懷良的父親,他還年輕,我更要翼護他,這事就此做罷吧,以後不要再提了。至於東宮,我秦瓊乃是大唐之臣是國臣,並非太子家臣!”
“義父對三郎的這一番良苦用心,只可惜他並不能理解。”
“總有一天,他能理解父母為兒女的良苦用心的。”秦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