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嶺南絲毫沒見半點涼意。
遙遠的北方邊地早就已經見霜,武安州卻還是光著膀子。港口,依然是一片繁忙熱鬧的景象,白帆點點,船隻進出不斷。
碧藍的大海,成了最繁華熱鬧的絲綢之路。
數之不盡的商貨往來海上,沿海立港的武安太平港也是日漸興盛。
新航海技術正在不斷的傳播,新的海船也不斷在建造著,更利於跑遠洋大海長途的軟帆船,適合於近岸內河的硬帆船。
船長狹長的三桅甚至是四桅帆船越來越多,他們已經不再完全依靠於季風往返遠航,只要有風,它們就能航行大海之上。
更大的商船,更先進的技術,使的海上絲路一日比一日熱鬧,全年無休。
無數的人都加入了這乘風破浪淘金的大潮之中,嶺南本偏僻蠻地,如今卻因為這海路大興,而開始彎道超車飛速發展。
一條軟帆船徐徐駛入太平港,甲板上一群少年正在好奇的打量著這座有名的大港。
少年們都很年少,大的也就十四五歲,小的更是只有七八歲,這樣的一群少年卻是船上的水手。
正式點說應當是水手學徒,他們還有一個身份,蠻族孤兒。
嶺南以前諸部經常劫掠交戰,死傷流血是常事,而一場大的戰爭,更是能造成無數的戰爭孤兒。
在以前,這些孤兒們也只能祈求有族人親戚的幫助救濟,也有些被可怕的遺棄,或者是被販賣。
在上一次的嶺南蠻亂之中,也產生了上萬計的孤兒。
許多蠻子自顧不暇,也就顧不上那些孤兒。
有一天,秦琅接到報告,輜重隊遇襲,襲擊他們的居然是一群蠻族少年,確切點說是一群蠻族乞丐孤兒流民,他們都是戰爭導致的孤兒,最後被遺棄,然後成了乞丐,最後為饑餓所迫,變成了年少的強盜。
當然,這樣一群小乞丐強盜就算是一支小輜重隊,也一樣是搶不了的,因為年輕,輜重隊沒痛下殺手,將他們俘虜上報。
秦琅親自去看了這群小強盜,發現有些孩子還不夠刀長,他們面黃饑瘦,完全就是一群饑餓的孩子。
這跟當年他去河北路過北邙山時,偷吃他給羅士信祭品的存孝沒什麽差別,甚至遠比存孝瘦弱的多。
仔細的了解過這些孩子的遭遇後,秦琅也有些感慨。
戰爭無情,這些孩子們更無情。
後來秦琅提出一個建議,讓武安州的人認養一些孤兒,武安府每年拿出一筆專門的錢糧來,給每個認養的家庭一筆補助。
實際上就是由武安府來出錢,武安移民們來養。
這個計劃一開始被反對,認為這些蠻族孤兒肯定養不熟,到時還是白眼狼。而秦琅卻恰有不同的想法,他覺得,這些孤兒放任不管,肯定是殘忍不人道的,這些人多數肯定最後會餓死,還有部份最後就是活下來,然後成了真正的強盜。
這些活下來的強盜,將來也是武安府的不安因素。
甚至因為這些人是因為與唐戰爭而成為的孤獨,這些人長大後會繼續仇恨大唐。
換個思路,撫養這些孤兒,雖費些錢糧,但一來可以救助這些孩子讓他們活下來,這是活人的仁慈。再者,這些孩子多數還小,如果漢人移民撫養他們,讓他們融入漢人家庭,學說漢話,認漢移民為父母,有漢移民的兄弟姐妹,慢慢的就能以改變他們。
這其實就是文化殖民,文化的同化,這些孩子短則幾年,長則十年,又都能成長為一個青壯小夥,成為優質的勞動力,對於南下移民們來說,這裡不缺田地,不缺機會,最缺的其實還是勞動力。
所以收養這些蠻族孤兒,其實是好處很多的。
現在拿錢來養這些孤兒,比今後拿更多的錢來打擊治理那些蠻族孤兒們變成的盜賊叛軍其實更省事,也更有效果。
秦琅的思路,確實與一般人想的不同。
在他的堅持下,大家倒是認真思索了,他後來又帶頭領養蠻族孤兒,收了一個蠻族少年,給他取名存恩。
這也是秦琅收養的第九個義子,這些年來,秦琅從存孝開始,收留了不少孤兒,有突厥人當年南侵強暴中原婦人留下的孩子,也有在關中戰爭中受饑死了父母而成孤兒的······
對於這些收養的義子,秦琅其實是很不錯的,供他們讀書,讓他們練武,視如已出。
一個個培養的都還不錯,如存孝現在都進了羽林軍。
有秦琅親自帶頭,又有武安都督府拔的專款,倒是讓移民們對這件事也接受了。
養個半大的孩子雖然開銷不少,但既然有都督府買單,甚至這筆錢還比較富余,更別說這半大的孩子也是能幫不少忙的,那肯定都是劃算的,百姓其實也都很精明會算。
所以在打破了最開始的一些顧慮後,認養計劃推行的很順利,到如今計劃推行了近兩年了,整個武安府可以說,家家移民幾乎都認養了一個蠻族孤兒。
甚至許多商行商社等也都積極認養,說白了都是有好處的。
這些蠻族孤兒一般是先送到集中的孤兒院裡學習一段時間,會給他們補充營養,檢查調養身體,然後教導他們漢話等,然後再安排到寄養家庭。
他們到了寄養家庭後,會拜養父養母,改養父的姓,得到一個新的漢名字,然後就在新的家庭中生活。
都督府還專門設立了一個相應的機構,負責跟蹤管理孤兒相關事務,包括定期拔款,跟蹤家訪這些孤兒們的成長情況。
只要不虐待這些孩子就可以。
如今,有近萬的蠻族孩子生活在武安府的一個個漢移民的家庭之中,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風景線。
甚至在許多商行商隊裡,也有許多這種孤兒。
就如這條船上,便有十個蠻族孤兒少年,他們被這條商船所在的商會認養,並被帶到船上成了水手學徒,學徒的生活雖然辛苦枯燥了一些,但這也是學習一技之長。
一般被送到商會裡的孩子,多是年紀較大,且比較桀驁不馴不太服管束的孩子,這些孩子一般的家庭都相不中,怕不好管教,挑來挑去被挑剩下了,最後被送到商會裡去做學徒。
在商會裡肯定不如在家庭中認養。
多數桀驁不馴的孩子到了商會後,最終也還是會被調教好,畢竟商會是個人多的地方,規矩也多,年少的孤兒們再桀驁,也終究是很難堅持的久的,最終會被馴服。
船上的這群少年們就是如此,剛開始的時候很不配合,但商隊本就等級分明,規矩眾多,更不用講船上了。船上的等級更分明,規矩更多,而且絕不會慣著誰。
就算是一般的水手們也都老老實實的受管教,更別說處於最底層的學徒了,而這些蠻族孤兒身份的學徒,就更沒有慣著了。
商船上是孤獨寂寞的,常年見不著人,更沒有女人,所以一般都很直接,不聽話就打就罵就罰。
罰擦洗甲板,罰洗衣服,甚至罰到桅杆上去了望。
總之,在這裡年少的蠻族孤兒很難熬的過的,終究會被馴服。
“這就是武安州太平港啊,好繁華啊!”
“真大!”
蠻族少年們衝著那港口驚歎著,他們來自蠻族各個部落,現在卻都統一說著大唐官話,雖然不太標準,但卻已經挺順了。
在船上,他們是被禁止再說蠻語的,否則會被罰,輕則罰乾活,重則罰鞭子。
“看那條船,好大啊!”
“好像是南洋水師的戰艦!”
“是寧遠號,南洋水師的旗艦!”
少年們在船上也有段時間了,對於南海上的霸主南洋水師向來敬畏,這些敬畏來自於船長和水手們日常的表現,使他們知道在南海這片海上,他們才是大唐帝國的代表,是所有海上行船不敢得罪的人,甚至他們這條船,本身也是在南洋水師裡登記過的水師預備役的船隻。
“南洋水師也來太平港補給啊?”
一名高大的水手赤著身子過來,嘴裡還嚼著檳榔,看著這些小家夥們的驚歎,望著那條旗艦道,“你們這些家夥今天也是走了狗屎運,居然一來就碰到了位尊敬的大人物,這位可是活你們性命的貴人,咱們嶺南九府經略相公,廣州大都督衛國公,今日南洋水師的牛提督親自來接衛公回廣州呢,看到那陣仗沒,南洋水師半個艦隊都來了!”
嶺南九府宣撫經略使、使持節都督廣州諸軍事、廣州刺史、武安州世封都督,衛國公秦琅,在嶺南,這位現在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
少年們望向那條船的目光一下子變的熾熱和尊敬起來,若不是這位,他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荒山野嶺,成了野獸的腹中餐了。
但也是這位,帶著唐軍攻破了一座又一座蠻寨,讓他們無家可歸,成了沒有父母的孤兒。
“秦存恩也在那條船上吧?”有少年問。
“他肯定就在衛國公身邊服侍呢。”
少年們對那位叫秦存恩的蠻族少年十分羨慕,同樣是蠻族孤兒,他卻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能被衛公選中收養。
“這家夥跟著衛公去廣州了!”
“將來還會去長安呢!”
嚼著檳榔的水手一巴掌拍在一個少年的後腦杓上,“乾活乾活,這都是命,同是蠻子,他成了衛公義子,你們成了水手學徒,就如我跟衛國公一樣都是庶子出身,但衛國公卻是天下人人敬仰的戰神,是政事堂的宰相,是皇帝女婿太子老師,鎮守嶺南的封疆大吏,而我呢,卻只是帶你們一群鹹魚的商船水手而已!”
“這他娘的都是命啊,不信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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