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林邑公主?怎麽可能?”

　海南島崖州臨高港，這個小漁港的簡陋縣城裡，秦琅有些意外的問道。

　“我們也很意外，但已經從不少俘虜口中驗證了這條消息。她確實是林邑公主，當今林邑王范頭黎的女兒，名叫伊莎娜。”張超道。

　牛見虎在一邊愣了一下，“林邑王姓范，他女兒不應當也姓范嗎?”

　臨高是一座小城，卻又很特別，臨高這裡漢人很少，有許多土著，卻又並不是海南島上最多的俚人，他們是與嶺南俚人幾乎同時期登陸海南島的，大約在春秋時期，嶺南百越的一支駱越人分支，跨海來到島上，在臨高登陸並在此定居。

　此後歷經千百年來，他們的族群逐漸壯大，成為繼俚人後第二大島上族群，他們到此時還保留著他們特有的方言與習俗。

　在馮冼兩家百年來大舉登陸海南島，加大對島上的控制之時，這些駱越人卻還能保持著較強的獨立性，他們始終佔據著嶺南島上南渡江以西地區的控制權。

　漢代起，這些駱越人歸附朝廷，編戶齊民，漸漸與遷移來的漢人、俚人等融合，卻又始終保持著一定的獨立性。

　這些以南渡江為界，以臨高為大本營的駱越人，擅長采珠、打漁，不過日子向來過的較為貧苦，近年來香料貿易興盛，海南島上的黃花梨、沉香、檳榔等土特產也跟著火熱起來。

　臨高人生活倒是好起來了，土城也大了，外來人更多了，許多香料商人前來，甚至使的臨高原本漁港，變成了一個慢慢熱鬧起來的商港。

　對於秦琅率領的水師艦隊到來，臨高人倒是一點也不畏懼，甚至主動的趕來迎接，一開始以為是商隊，後來發現是軍隊後，也不怕。

　對於艦隊俘獲的一百多條胡人海船，眾多大胡子俘虜們? 甚至有些臨高豪強甚至表示想要購買一些的意願。

　價格好說? 香料等的火爆，讓臨高也出了不少駱越豪強。

　秦琅把玩著一塊海南沉香? 這是臨高土豪送他的禮物? “范頭黎只是林邑王的漢名。”

　林邑國是佔族人建立的王朝，漢代時? 林邑隸屬漢朝的交州日南郡，象林縣功曹之子區連率千人殺死縣令造反? 交州刺史調交趾、九真等郡兵征討? 結果漢兵畏懼遠征嘩變，出師未成，林邑便從漢朝叛亂出去立國。

　區連傳位三代，孫無嗣? 於是王位落到外孫范熊之手。范熊聯合真臘進犯當時孫吳疆界? 向北擴張。

　此後林邑國經歷了數次王朝更替，到此時已經進入了林邑第四王朝時期，當今國王范頭黎是開國國王的孫子，其祖父是第二王朝范敵真的後裔高戊律陀羅跋摩，他取代第三王朝? 建立第四王朝。

　范頭黎父親范梵志在位時，曾惹怒隋朝? 導致隋朝發兵征討，攻破其王都? 掠其宗廟金像，以其地置林邑等三郡而還。范梵志又複其地? 遣使向隋朝謝罪? 其後朝貢不絕。

　而隋朝當時也無力再南下征討? 設立三郡廢除。

　入唐以來，范梵志也數次進貢，貞觀初，其子范頭黎繼位，也是對朝廷恭敬有加，曾獻白鸚鵡等貢品。

　大唐開國之初，連嶺南都還沒弄穩當，自然也就不願意在更南面的林邑生事，只要林邑不侵犯大唐的邊境，雙方倒也相安無事。

　雙方以隋末時的古羅江為界，倒也十幾年沒紅過臉。

　“林邑國主體為佔人，信奉大乘佛教，國中通用的是梵文，范頭黎的梵名叫建達婆跋摩，建達婆是大乘佛教裡古神佛之名，林邑王一般稱王后都會改取這樣的神佛名字，跋摩是國王頭銜，本意其實是鎧甲，林邑國王的頭銜其實是林邑國守護之意。”

　林邑國王當上國王后，一般都會改一個古神佛的名字，然後名字後再加上跋摩二字。

　當然，因為歷代林邑王都要向中原朝貢，所以也會給自己再取一個漢姓名，除開國王區連以及子孫，四個王朝歷代國王，都姓范。

　歸根到底其實也是以范為貴，並不是他們就是范氏族人。

　伊莎娜是國王范頭黎之女，她又不來中原，所以也就沒有漢姓名，自然也就不姓范，事實上伊莎娜，也只是一個梵語音譯名。

　“林邑公主跟光明教的人怎麽搞到了一起?”

　“三郎你自己去問啊，那個公主長的挺年輕的，還挺漂亮！就是黑了點！”張超十分猥瑣的道。

　林邑公主個頭比較嬌小，頭上罩著青紗，臉上也遮了面紗，將半張臉都遮住，可露在外面的眉眼，依然能讓人感覺到這是個很美麗的女子。

　秦琅在打量著公主。

　公主也在打量著秦琅。

　“你要怎麽處置我?”

　良久，公主出聲，讓秦琅意料，公主居然說的漢話，還挺不錯，就是帶有一些口音。

　“你會說漢話?”

　“宮廷裡有專門教漢語漢字的老師。”

　秦琅笑笑，“有些意外又合情理，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何林邑的公主，卻在光明教伏擊我的船上，難道林邑國要對大唐挑釁?”

　“不，林邑沒有要挑釁大唐之意，我在船上只是個人行為。”

　“那我就更不能理解了，據我所知，你們好像是信大乘佛教的，光明教應當是你們眼中的異端邪教吧?”

　公主坐在秦琅的對面，卻很平靜淡定，絲毫沒有緊張畏懼。

　“能給我一杯茶嗎?”

　“當然。”

　秦琅親自為公主泡了一壺杯，一壺龍井。

　綠茶衝泡起來很簡單，小炭爐上燒一壺水，然後把茶杯燙一燙，再衝泡茶葉便好了。

　他並不會過度的講究，不會要求什麽無根之水什麽名泉之水，一般的泉水井水都可以泡茶，甚至沸騰的水也一樣直接衝泡。

　茶香四溢。

　公主很感興趣的看著他泡茶。

　“請！”

　“這是什麽茶?”

　“杭州西湖龍井，綠茶。”

　公主捧杯，先輕聞，臉上露出陶醉表情，“與我以前宮廷學習的漢式茶道不一樣，我學的是煎茶，用的是團茶餅，煎茶很複雜，味道也不一樣。”

　“各有千秋，我喜歡這樣簡單點的，這茶葉是炒茶，衝起來本味香人，入口也更純粹。”

　秦琅又把面前的幾盤點心推到公主面前。

　公主確實餓了，但喝茶吃點心卻依然很優雅，吃東西的時候，輕輕掀開一點面紗，能隱約看到她的嘴型挺好看。

　“謝謝。”

　“還要嗎?”

　“不了。”

　氣氛明顯要輕松了一些。

　“其實我們佔人信的是婆羅門教，而不是大乘佛教。”

　公主告訴秦琅，“婆羅門教是自天竺傳到林邑的，其起源於三千年以前的吠陀教。

　婆羅門教崇拜梵天、濕婆、毗濕奴三大神，強調階級森嚴的種姓制度，講業報輪回。

　婆羅門教從印度河流域，一路向外傳播，傳到了中南半島諸國，在林邑影響極廣，而佛教也幾乎是同時傳入林邑，也有不少信眾。

　婆羅門教和佛教在林邑，也開始產生一些融合。這就跟佛教傳入中原以後，也一樣跟中原的宗教儒家哲學等思想有融合一樣。

　佔人信奉的婆羅門教，也不完全是最開始的婆羅門，甚至可以說他們信奉的婆羅門和大乘佛教已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信奉婆羅門的佔人，也因此稱為佔婆。

　但不管怎麽說，林邑公主都不應當跟光明教的人搞在一起，光明教是摩尼教的一支，而摩尼教是拜火教的一支，是猶太教和基督教結合出來的。

　東西方兩種完全不同的宗教，是相互排斥的。

　公主開始跟秦琅講故事，一個有些長的故事。故事的開始是林邑國王為了穩固地位，讓王子迎娶了南邊強大的真臘國王的公主為妻······

　當年的林邑王子如今成了林邑國王，而當年的王子和公主也有了一個林邑公主女兒。

　如今真臘國王，派人來提親，要為真臘王子迎娶林邑公主為妻。

　現任真臘國王是林邑王后的兄長，這是個親上加親的婚事，兩國又有聯姻傳統，本來這是一件好事。

　“真臘王子是個變態！”

　“一個殘酷凶惡的惡棍！”

　林邑公主說他表兄嗜血好殺，十分殘暴無情，他是真臘有名的將軍，十幾歲就上戰場，帶著真臘軍滅掉了數個小邦國，為真臘擴張了許多領地，他本來並不是國王繼承人，可憑著軍功，硬是讓國王廢除了他兄長的繼承權。

　“他曾經攻滅了婆羅阿迭樸羅國，屠殺了上萬人，並奸殺了公主，還把懷孕的王后也奸殺了······”

　那位表兄摩柯奢伊奢那，奴役無數俘虜為他修建了一座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新城，伊奢那城，做為自己的封地，他率軍攻破一個又一個鄰國城邦，將人口俘虜遷移過來，到現在，那裡已經擁有兩萬多戶人口。

　而伊奢那擁一支多達五千人的象軍精銳。

　“我生下不久，就曾經被父王許給了真臘王子，不是這個王子，是大王子。”

　秦琅聽明白了。

　伊莎娜公主本來是自小跟真臘王世子訂婚了的，可二表兄伊奢那卻奪了兄長的儲君之位，現在還要搶大嫂。

　伊莎娜自小以為將來是要嫁大表哥的，大表哥人也儒雅帥氣，而二表兄殘暴不仁，又霸道，最重要的是一身刺青，臉上還有猙獰的刀疤，還是個光頭，伊莎娜根本不願意嫁給這個怪物。

　伊奢那現在有了自己的王城封地，有自己的軍隊，實力強悍無匹，他派人來林邑，要迎娶公主回伊奢那城。

　公主聽聞消息，倉惶逃跑。

　“公主原來不是離經叛背改信光明教， 只是躲上他們船逃難?”

　“是的。”

　光明教在林邑國也有傳播，曾經林邑國也排斥過光明教，甚至取締，但後來鷹王派刺客直接把匕首放到了林邑王的枕頭邊上，後來林邑王便跟光明教達成了一些協議，允許他們在林邑國傳播。

　光明教帶來的不只有摩尼教的教義，也有更多的海上商船、貨物等，在林邑漸漸的影響也大了起來。

　公主出了重金逃上光明教得船，躲過檢查出海，只是公主也沒料到，那條光明教的商船出海後接到上面的命令，向北航行，一路匯集了許多船隻，最後跑到大唐來打仗。

　“那場海戰很漂亮，你們的戰艦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你們的戰士也是我見過最勇敢的。”

　看著公主，秦琅倒是沉默了。

　“我能暫時留在你這嗎?我不想回林邑，更不想被送去那惡魔伊奢那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