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
二月底的廣州卻還陷入一場倒春寒之中,連熱鬧的廣州碼頭都顯得要冷清了許多,習慣了嶺南涼爽春季的南人,也忍不住躲屋裡烤起火來。
雖說遠離中原,但廣州通商天下,聯絡四海,那些走南悶北的商人們本就消息靈通。
碼頭各大商館裡,商人們一邊聚堆烤火喝茶,一邊也在交流著各種信息,互通有無,既有各地的商業信息,也有來自內地長安的政情時事。這幾天,廣州港談論的最多的一個新聞,無疑就是太上皇駕崩於太極宮長生殿了。
享年七十一歲的太上皇龍馭歸天,其實對商人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大事。蓋因為這位大唐開國之君,早在九年前就已經退位了。當今天子在位已九年,所以太上皇駕崩,絲毫不會影響到如今的局勢政策半點分豪。
商人們最看重的還是政策的穩定性,尤其是貞觀朝對工商的重視發展,若是當今重工商興貿易的天可汗駕崩於太極宮,估計每一個商人都會如喪考妣,每個人都會擔憂未來的政局走向,不知道是否會人亡政息。
可大明宮裡那位太上皇走了嗎,日子還是照舊。
喪訊已經傳到廣州。
廣州經略使行轅、都督府衙第一時間樹起了白幡,衙役們也四處向處州縣鄉裡傳發喪訊,接著就是要舉國為太上皇服喪。
好在太上皇的國喪,普通百姓其實影響不大,督府有令,嶺南九府諸州禁娛樂飲酒七天,禁婚姻嫁娶七天。
七天后,恢復正常。
都督府和各地官府、學校,都要設立祭台,遙向長安祭奠上皇馭天。
圍坐炭爐前,打個邊爐,以茶代酒,大家也都換下了華麗的絲綢夾襖、貂皮大衣,難得穿上了布衣。
其實這布衣看著素,卻是武安府秦家特產的白棉花所織棉布,配上諒山山區裡的土僚們所織的僚錦,表面相素,暗則低調奢華。
廣州的商人也是抱團的,就看港口碼頭建的那一排排的會館就知道了,第一大會館便是長安會館,這是來自中原京畿長安的商人們,這些商人有個特點,多是權貴們的台前掌櫃。
每一個都是實力雄厚,財大氣粗,個個背後非富既貴,不是宰相就是王公,最次也得是個外戚,你要是後面只有個候伯將軍做後台,你都只能在長安會館裡做個跑腿的。
僅次於長安會館的則是洛陽會館,洛陽會館則以山東士族為主,山東五姓七宗,什麽劉張趙王顏等。都是有名的百年甚至數百年的士族門閥大姓。
這兩大頂級的會館後面,則是揚州會館、益州會館、荊州會館、杭州會館等各地商人抱團建立的,其背後也多是一地之豪強大姓。
反倒是如廣州會館,桂州會館、邕州會館、交州會館這些嶺南本地的商幫,顯得有些勢弱,不論是會館的佔地規模,館舍的高低大小,甚至是雇傭的人員等等,都遠不如那些過江龍。
就連武安會館,都要遠比廣州會館等大的多。
至於什麽江西會館,瀟湘會館、福建會館、浙江會館、江東會館等等,就更小了。
可不管是哪個會館裡的商人,都喜歡談論時事,甚至侃侃而談,指點江山,儼然一副政事堂宰相的模樣。
長孫複抱著個茶壺,聽著那些來自京師的同伴們的侃侃而談,卻只是一言不發,這位複姓長孫的商家,一聽姓就知道不一般,事實上這位也確實是當今皇后族人,是河南長孫氏的庶出子弟,在外為長孫家奔走,打理商業。
他就是宰相趙國公長孫無忌家的族侄,頂著長孫家族的頭銜,不過他只是很卑賤的一個旁枝庶出子,甚至還是個婢女生的。在大唐,婢女所生的孩子,有時卑賤的都不能記入族譜,不被宗族承認地位。
特別如果那婢女還是個奴婢而不是雇傭的女婢,那有時可能所生之子也會淪為奴隸的地位,既不是家族承認的子弟,又似乎不完全是奴婢下人,但實際上這類婢生子,長大後地位處境非常低。
家族的名聲地位,爵位財富等跟他們根本沒有關系,他們最好的出路,其實就是為家族打理事務,做一個可靠的管事。
算是一個高級點的奴仆,但依然擺脫不了這種身份。
長孫複從小就明白這一點,也很早開始為長孫家奔走,如今四十許的他,在族中以精明能乾著稱,甚至得到長孫無忌的數次讚賞,現在更是坐鎮廣州,執掌著長孫家在嶺南的產業。
相比於長安,他更喜歡廣州。
天高皇帝遠,在這裡,人人尊敬他,這尊敬大多來自長孫二字,他很喜歡這種感覺,在這裡,不會有人特意糾正他並不是長孫家族的子弟,不會說他只是個下人。
他就是長孫家族的代表。
“聽說聖旨召衛公火速返回長安。”
渤海高家的高大臨笑道,“衛公可還是獻陵的山陵使,肯定要回去的,聽說因衛公不在京,聖人又點了七位前宰相和現宰相共任山陵使。”
“其實衛公當山陵使早就把獻陵營建好了,甚至當今聖人的九嵕山昭陵,也已經營建數年,大體都建好了。”
太上皇的獻陵是封土為陵,而當今天子的昭陵則是因山為陵,封土陵就是直接在一塊平地上堆一座巨大的人造土山出來做帝王陵,而因山為陵是選一座山,挖出帝王陵寢。
因山為陵,無疑工程量更小一些。
不過昭陵早早營建,花費卻很大,皇帝圈了很大一塊地,做為陵區,整個九嵕山做為皇帝山陵,然後圍繞著九嵕山要建陵宮、陵城,又在外圍劃出了數以百計的位置,特賞賜給貞觀朝的這些佐命元勳功臣將相,還有勳戚世家等等。
得到陪葬昭陵榮耀的各大家族,也早早就開始在修建自家的陵墓,基本上都是覆土型的,早早提前修建,堆好土留好位置,然後還要建一個小莊園,各種石人石馬等,能修上好多年。
僅一個昭陵,帝陵和勳戚們的墓的修建,就招募了無數的工匠、民夫去做工,甚至帶動了禮泉縣的繁榮,禮泉縣人口大增,消費大漲。
修陵墓是很耗費錢財的,光是石匠數量就十分驚人,貞觀以來,朝廷財政充足,兩稅法後,攤丁入畝,折役入畝,使的工匠們都擺脫了極大的負擔,以前朝廷動不動征召做役,免費,還得自帶乾糧。
現在改成雇傭了,花錢雇役,工匠們的待遇水漲船高,都很期盼著能接到官府的征召,因為現在做工有錢了,工錢還不少。
像是營建獻陵昭陵這樣的活,那都是大活,能一乾好些年,除了每年農忙季節暫時停工外,工匠們一年能乾很多個月,有穩定的一筆收入,工錢還不低,尤其是石匠。
因需求大增,所以石匠們的待遇那是水漲船高,這幾年關中石匠們的收入提升了幾倍了。
導致無數的農家貧民子弟,都跑去學石匠,這活以前都屬苦活,費力氣又辛苦還髒,但現在收入卻是百工裡較高的,僅次於鐵匠,還排到了木匠之前。
乾一年下來,能新置不少田地,乾個幾年,就能起個新房了。
好多父親帶上兒子,兄長帶著弟弟乾的。
而對於商人來說,這些大工程也是他們賺錢的好項目,提供各種原料自不用說,甚至是修各種窯,比如磚窯、炭窯、瓦窯等,這些可都算是高技術高利潤的產業。
更別說什麽從數千裡外采購運輸一些巨木、巨石等材料了,那利潤更高。
嶺南長安會館的這些關中商人,好多的經營項目裡,就有從嶺南采購各種木材石料等運回關中的。
這種活一般的小商行乾不了,必須得是他們這些大商行才能乾的了,且有利可圖。
就如年前衛公提出要重修大瘐嶺梅關路,從規劃設計到動工,再到建成通路,聯通嶺南北兩邊,全程近百裡,卻不過幾個月就完工了。
其效率之高,相當驚人。
而這裡的秘訣也很簡單, 就是梅關新道規劃路線很好,其次便是采用了招商包工的形式,大大提升了工程效率。
秦琅並沒有采用傳統的那種官府主持,征召民夫施工的辦法,而是直接把整條梅關新道,拆分成了多個項目,然後競標招商,一切都是商業模式,簽訂契約,預付打款三成,分階段驗收合格後付款。
商人們開山的開山,伐樹的伐樹,提供石料的提供石料,修渠的修渠,鋪路的鋪路,一個百裡梅關新道,拆分成大小上百個工程分包後,商人們各展其長。
從江南西道南端的贛州溯章水到大余,出大瘐嶺梅關,沿北江支流湞水經南雄、始興至韶關,再順北江經曲江、英德、清遠,南抵廣州。
梅關新道,與北江航道兩個工程同時開工,歷時不過幾個月,就全線峻工。
寬達一丈的梅關新道,長達百裡,在以往最難走的梅嶺上,也全鋪上了青石板,這條道路一通,可以說讓廣州瞬間又打通了一條任督大脈。
無數的商貨,直接翻越梅嶺,聯通江南。
這比傳統的湘桂通道,節省了太多時間,更別說距離江南地區,也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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