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三年,正月。
河北,喜峰口。
“報!世子親率護衛,滿載牛酒,前來犒軍!”傳令兵臉上興奮之極,他知道,燕王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特別高興的。尋常百姓家的父親,見兒子對自己孝心,還會開心半天呢,何況帝王家,更應是千家萬戶的表率。
果然,燕王聽了這個消息,滿臉喜色,大笑道:“我兒如此仁孝,我心甚慰。走,咱們迎迎他去。”
這些日子,燕王一天都沒有荒廢,他接連出擊,連得數城,又新招降了十余萬能戰之兵。他派出手下諸將去各城征集糧草,自率親軍返回北平。好久沒回大本營了,他放心不下,想要回去看看。世子朱高熾聽說君父要回來,趕緊留道衍守城,自己帶人親迎。
父子見面,骨肉親情,身材肥胖的朱高熾艱難的跪倒在地,高呼道:“兒臣拜見父王!”
燕王把他攙扶起來,和他開起來了玩笑:“你小子,非要吃這麽胖,你看,我都扶不動你了!”
這一刻,朱高熾心中很是自豪,都說帝皇之家,人情薄如紙。然而這條所謂的放之四海皆準,推之百世而不悖的的真理鐵律,在我們燕王府卻失效了!
我們燕王府的人,父子親情,血濃於水!
到大帳中落坐後,朱高熾噓寒問暖,惦念君父身體,說到動情處,還掉了幾滴眼淚。
燕王亦當著所有人的面,不停的誇他,甚至還下了這樣的斷言:“我這三個兒子,數老大對我最孝順!我心中最愛此子!”
得到君父這麽高的評價,朱高熾簡直是心花怒放,把老爹伺候的更殷勤了。
他給老爹捶腿,還給老爹揉肩,燕王樂呵呵的享受著,這幅父慈子孝的畫面,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大家也都誇世子孝敬,誇燕王有福。
吃飯時,燕王還主動給世子夾菜:“老大,多吃點!你看看我,明明不想讓你那麽胖,卻還是總想讓你多吃點,總這麽前後矛盾!”
眾人起哄道:“大王這是舐犢情深!”
燕王夾來的菜,世子吃的很快。
世子也給他爹夾菜:“父王您也多吃點!”
世子夾來的菜,燕王吃的很慢,可能是光顧著誇他兒子了,連吃飯都顧不上了。
熱情感人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整個宴席結束。
父子聚會,歡笑而散。
這是所有人的印象。
然而燕王的心腹紀綱卻發現了一個小細節:燕王在吃飯時總是假裝不經意的朝外看,眼睛死死的盯著朱高熾的護衛!並且,燕王臉上的笑意是那麽的虛假,那麽的不自然,好似用筆刻意畫出來的一樣。
酒足飯飽,其它的將領都散了,帳外的小兵也都被燕王派出去幹雜活了,此時帳內帳外只剩下燕王、世子和紀綱三人。
“父王,您久戰勞苦,多歇會吧,兒臣願為您分憂。”朱高熾指著外面的糧草堆:“軍國大事由父王裁決,這些小事,就讓兒臣幫您歸攏吧。”
“好!你也別累住。”燕王一臉慈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囑咐道:“畢竟你身體也不好,要是把你累壞了,得把父王心疼死。”
朱高熾應了一聲,高高興興的拖著肥胖的身軀出去了。
一步步走遠。
“紀綱!箭搭在弦上!若有異動,給我射死他!”這可能是燕王這輩子說過的聲音最低的一句話,然而這句話,卻差點把紀綱當場嚇死!
紀綱兩眼瞪的滾圓,他有十萬個理由相信自己出現了幻覺,
剛才肯定是聽錯了,於是他小心的問道:“大王您說什麽?” 燕王的兩道如尖刀一般冰冷的目光狠狠的射在他的臉上:“你聽不懂人話嗎?”
紀綱雙膝一軟,不由自主的就跪下了,他幾乎是帶著哭腔說出了這三個字:“臣死罪!”
“你敢不遵從本王的命令?”燕王逼的更狠了。
平時殺人如麻的紀綱此時隻覺心臟狂跳不己,他跪在地上,頭都要觸到地了,他低聲問道:“可是大王,為什麽呀!他是您的親生兒子啊!”
“你個狗奴才,懂個屁!”燕王一腳將他踢翻在地,看了看附近沒人,低聲喝斥道:“本王要是死了,世子便是最大的受益者!到時本王辛辛苦苦打下的這錦繡江山,就全是他的了!”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紀綱雖然仍是嚇的不敢抬頭,但他已經聽到了燕王撥劍出鞘的聲音,隨後他感受到了劍尖壓在脖子上的寒冷,還有燕王的最後通牒:“你當真不肯聽命於我?”
“要是沒遇上大王,臣這輩子就荒廢了,能跟著大王,是臣的榮幸!臣是您最忠實的走狗,您別生氣,臣聽您的就是了!”紀綱鼓起勇氣抬起了頭,滿臉淚痕。
他取出腰間弓箭,站了起來,看了燕王一眼,然後取箭上弦,在遠處對準朱高熾的後心。眼淚不停的落下,他也不敢擦。
燕王坐在塌上,微閉雙目,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紀綱才聽他說了一句話,聲音很低,好像是在自言自語:“道衍不會讓我失望,希望陳義楓也別讓我失望。待我大軍一到,把平安一舉吃掉,南軍,就徹底回天無力了。”
紀綱不敢吱聲,眼睛盯著世子,手一直在發抖。
憑心而論,即使世子真有異動,他也不一定敢發箭。但不發,就會死在主子手裡,那到時,可能也只能硬著頭皮射出這支要命的利箭了。
一刻鍾的時間,仿佛過的比一個世紀還漫長。
“世子若今晚合當有難,也是被他父親害死的,不關我紀綱的事!”他的心裡湧過了好多悲哀的念頭:“本來我這出身低賤的人,還挺羨慕那些生在帝王家的人,現在想想,他們其實比誰都可悲……骨肉親情,在他們眼裡,連狗屎都不如……燕王像防賊一樣防著自己的親兒子,只怕我們這些手下,在燕王心裡……”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伴君如伴虎,今天方知此言不謬。
過了不知多久,世子的身影消失於紀綱和燕王的視線,燕王這才對他說:“放下吧。”
“對了,發信給陳義楓,要他務必堅守,等我回來!”燕王補充道。
紀綱領命而去。
他覺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後背上的汗,已經濕透了。
濟南城郊。
探馬來回返城報告,但他們沒人走南門,因為那裡戒嚴了。
當日,燕王和陳義楓打破了濟南北門,佔了濟南。現在,南軍大舉來攻,自然要首攻南門。按照常理,他們不會繞個大遠,轉個大圈去北門,這樣做等於把自己當成靶子讓人射。
哨探所報告的敵人行軍路線,也印證了陳義楓的猜想,南軍的副統帥梅殷確實是在率領大軍朝著南門進發。
“他們會在何時發起進攻呢?”鄭和問道。
督師府的人集體沉默,因為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是算卦特別準嗎?你算算南軍何時攻城?”當所有人都退出去後,鄭和跟陳義楓開起了玩笑。他倆的關系鐵的很,無話不說。
陳義楓搖頭笑道:“君子善易不卜。況且這種事瞬息萬變,卜了也不準。”
“哦,原來是這樣啊。”鄭和就這樣被陳義楓給忽悠過去了。
既然我方人少,敵方人多,硬打不佔優。那就只能被動守城了。管他啥時來,先睡覺吧。
濟南眾位大腕睡著了。
他們醒來的時間不同,但大致時間差不多。
他們是被震天的地雷聲和濟南城的火炮聲炸醒的。
“梅殷中招了!”陳義楓心頭狂喜。
為了增強效率,他早給華聚下過死命令,只要敵人中招,立刻發炮,讓他們爽上加爽。
埋地雷的位置,離城牆不近,但正好在大炮射程之內,陳義楓這算盤打的,真是精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