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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青香》第145章 眼淚攻勢
連夏,母親連氏,父親夏之魁,是赫赫有名的“狼威將軍”夏峰的第四子。

  夏峰年輕時候殺伐過度,早有算命先生說他再不修陰德,必然死後無人祭祀。他不信邪,照樣殺人立功,娶妻納妾一樣都不耽誤。十多個妻妾,為他生了二十多個兒子和女兒,除了極個別早年夭折的,大半都立住了,活到成年。

  夏峰因此更厭惡算命相師,覺得他們都是騙人的。哪裡想到他官運亨通,被排到嶺南任職,全家高高興興赴任,一場瘟疫,活著的子女只剩下四個。再沒有什麽痛苦,被白發人送黑發人了,夏峰從此之後修身養性,不再像以前動輒殺伐成性,後來甚至想辦法調回京城,安心地做一個養老將軍。造橋鋪路,更是不論人後。

  可能是上天嫌棄他醒悟的太晚了,活下來的兒子接連娶妻,生下的孩子卻多半早夭。難道上天注定,他夏峰就沒個摔瓦捧盆的孫輩?

  就這麽地,等最小的兒子夏之魁,給他生了寶貝金孫,怕閻王爺發現這條落網小魚收了去,夏峰甚至同意給金孫改姓!

  反正姓連,還是他夏家的後代,血緣關系改不了吧?

  說來奇怪,連夏和他多病的堂兄們不一樣,活蹦亂跳的,從小到大無病無災。他為人本性不壞,就是被嬌寵壞了。

  周瑛原先討厭這個弟弟,因為他癡纏霸道,幼稚愚蠢,而連家夏家生怕他學好似的,一個個沒有最寵,只有更寵。生生把一個心性不壞的孩子寵歪了,在作死的道路越走越遠……

  周瑛怎麽知道?從前他根本就不想和連夏打交道。要不是他落難時,連夏是僅有的,除了周至柔願意幫他的,估計他也沒耐心發現這個弟弟的本心。

  你不負我,我怎能負你?

  這就是周瑛的想法。他沒打算任連氏這個親娘,卻打算接受連夏做弟弟了,不得不說,前世的經歷帶給他們兄妹的影響都太大了。

  周至柔所思所想,繞不開“章豈”。而周瑛則想洗刷前世的恥辱,定要出人頭地,做出一番大事業!

  “他還肯認我這個兄長,我就不會袖手不管。“

  沉思了很久的周瑛,半響才悠悠的歎一口氣。

  “你這樣,鬥不過周慶書的。知道麽,他強就強在狠心絕情上,能夠屏蔽一切私人情感的干擾。想想當初,周瓊怎麽被休回家的?但凡他有一點顧念子女,都做不出坑死女婿全家的事情來。“

  和周瓊比較起來,周至柔上輩子的婚姻真是算好的了——因為她從始至終,都沒把希望放在父親周慶書身上。第一任老公死了,她“悲傷“個兩三年,就順從的改嫁了。改嫁的不好,再嫁唄!反正世人對她的評價還算不錯,這個世道也沒說過寡婦不能改嫁了,和離再嫁就要受人白眼,那她怕什麽?

  不像周瓊,完全想不通。娘家和婆家扯破臉皮,鬥到了朝堂上,勝負分出後,成了死仇。所生的子女根本不認她,她尋短見尋了好幾回,都被秋氏哀哀欲絕的求了回來。可那又如何,心裡有個關過不去,她的生活一團糟,想要剪掉三千煩惱絲,又怕礙了周琪的前途……

  真是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那時,她是痛快的吧?秋氏,你也有今天?怎麽折磨她的,所有報應都落到自己女兒身上了。

  周至柔陰暗的一面很是暢快,只是她是個聰慧理智的人,從來沒有做落井下石的事情。甚至看到秋氏落魄,越發看透周慶書這個人——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什麽人都可以利用,什麽人都可以犧牲。

  不知道,金氏要是活著看到這些,還會不會對他一往情深,九死不悔?

  現在周慶書還沒暴露他絕情狠辣的一面,然而周至柔和周瑛經歷了那麽多,當然不會對父親抱著天真的幻想了。

  “我和他不一樣!我是他的兒子,但是我不想成為他那樣的人。“周瑛淡淡的道,“雖然我沒活著看到最後,但是他……晚年應該也不會多幸福吧?“

  放棄親生兒子,選擇侄子,固然是為了整個家族。可子女都離心離德了,周慶書佔據了高位,倒是位高權重了,午夜夢回,難道就沒一點遺憾和傷心?

  若是沒有,倒是一件好事。

  可若是有,就是笑話了。他稀罕麽,柔兒稀罕麽?

  秋氏和周瓊估計也不在乎了。

  ……

  兄妹兩個碰頭之後,定下了未來兩三年的策略,接著就是選址,公開挑選孤兒院的代理人。他們挑選的標準都差不多,就選未中進士的舉人。一來,這群人來自五湖四海,在家鄉都是有一定名望,教育程度高,沒有接受過官場的鞭笞,還有些想做實務、努力上進的勁頭。就算油滑貪墨,也有限。

  第二,京城居,大不易。他們自身想留在京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抄抄寫寫,給人做狀師,其他的生存技巧極少。論性價比,算是最高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孤兒院的管理只是暫時的,雙方都不會定下長期的契約,一年一簽。高薪聘請來的“先生“,照顧無家可歸的孩子,這算不算是德政,善事?

  錄取要求一經張貼,果然吸引不少落榜的舉子,周瑛挑挑揀揀,選了兩個,就打發去建孤兒院了。

  至於他自己,則忙得不行。六月一過,他中舉的消息就傳出來了。十六歲的秀才,算不上新鮮。可十六歲的舉人,已經出類拔萃了。周瑛再三思考,沒有去貢院參加科考,倒不是他自覺才華跟不上,前輩子他不是憑真才實學考上的進士?

  他是深思熟慮後,覺得十六歲就算考上了,也沒什麽機會外放為官。留在京城在翰林院?和一群胡子花白的老頭兒整天對著書本,他自覺沒這份耐心。因此,情願隱忍,等到十八歲——再過兩年,他身形更挺拔了,就沒人會把他當半大孩子看了。

  正好,該做的事情慢慢的做,他放慢步驟,一步一個腳印,走得踏實。

  孫兒中了舉人,三房老爺子喜不自勝,高興至極,大熱天的吆喝老友,貪杯喝了不少酒,結果發熱,連叫了三天的禦醫。病去如抽絲,半個月後,才利利索索的下了床。至此後,小王氏就緊緊盯著他,不許他再飲酒,再開心的事情也不許。

  煩得三老太爺不行。

  “老爺看妾身不順眼,妾身早就知道了。隻怪妾身無用,雖然給老爺生了三個兒子,可沒一個讀書種子。娶的媳婦還不如妾身,生的兒孫眼看著也不是讀書種子。讓老爺一再失望。老爺念著前頭的孩子,妾身明白。妾身萬萬不敢有怨。只是,您總該顧惜著自個兒,您若有個萬一,妾身也活不了了。“

  小王氏四五十歲了,眼淚說來就來,劈裡啪啦哭得妝都花了。

  周稼無可奈何,只能隨她去了。

  他悄悄把周瑛叫到跟前,私下塞了不少好東西,話中帶著歉意,“不能為你大辦了“。周瑛通情達理,“瑛明白。不過區區舉人,大肆宣揚做什麽。等瑛金榜題名,在老家再建造一道功名牌坊再說吧。“

  別的少年郎說這句話,是大言不慚。

  而周瑛的口氣淡淡的,眼中沒有張狂不可一世,只是平淡沉穩,仿佛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周稼看著個孫子,越發滿意,覺得周瑛分明是千裡駒,能帶領周家縱橫馳騁數十載的千裡駒啊!

  既欣慰周家有如此出色的兒孫,又惋惜這個孫子,竟然不在他的名下,害得他想操辦宴席,都得先問過二房嫂子的意思。

  孫子才高志高,如此優秀,那他這個當爺爺的,不能吝嗇了。看剛剛送出去的財物,隻覺得些許金銀俗物,完全配不上麽!

  周稼眼中露出期待光彩,說出了他後悔一萬遍的話,“你想要什麽?只要你想,祖父一定幫你。“

  周瑛抬眸,眼也不眨一下,“我想讓金氏入周家祖墳!“

  “這……“

  周稼立刻被梗住了。

  周瑛跪下了,難道只有半老徐娘的小王氏,用“眼淚攻勢“有效果麽?他這個半大小夥子,一樣有用好不好!

  只見他臉上不帶什麽悲意,只是兩行淚滾滾從英俊的臉頰滾落,配上那雙沉靜的眸子,誰看到都會相信,這不是心血來潮,而是他三思後的選擇。

  他是認真的!

  “祖父,您知道,我小時候父母便分開了。我對生母沒什麽印象了,隻記得她離開的背影。後來,父親把我送到金氏面前,我心裡記得生母,非常排斥厭惡她。覺得有了她,我才沒了親娘。我不肯叫她娘,不肯給她好臉色,但凡她和父親一起出現,我就砸東西,罵人,打人——“

  “祖父您看看現在的瑛,可能想象得到當初的瑛是何等的鬧人不聽話?“

  幾句話說的周稼怔住了。

  “金氏不是我的生母。她隻養了我六年!祖父,那六年,是我幼年最棲棲遑遑,最需要人保護的時候。她對我無微不至,對我的關懷照顧,勝過所有人。是,很多人對我說,金氏對我的好另有目的。可是,她死了啊,早早死在甘州了。祖父,我不能不為她出頭,若我明知道她死後孤零零的,而無動於衷,那我還算一個人麽?“

  怕就怕真心實意。

  少年郎的熱淚,和滾燙的心,怎麽拒絕?

  拒絕就是傷了一顆最真摯的心!

  傷了之後就難愈合了啊!

  周稼答應不能答應,拒絕不能拒絕,再一次的病倒了。

  這回病得嚴重了,因為是“心病“,沒有解藥。他想到,周瑛應該就是家族未來的希望了,放棄這麽優秀的兒孫,不可能。那麽打壓他麽,為他想報恩?他不是昏沉愚笨的傻孩子,已經看出金氏對他的用心,但那有什麽用?

  金氏死的太早了。她一死,所有的不好都沒了,什麽都沒得證明。而所有的好,都成了追念追思的美好。再見過連氏,看到生母如今過得幸福美滿,對比金氏的淒慘,少年的心中更是無法平衡吧!

  病了幾日,周稼左思右想,天平已經偏向周瑛和金氏身上了。只是讓金氏葬入祖墳,有什麽大礙呢,兒子的確是借金氏的錢勢才得以東山再起啊,她又用心的照顧了孫子周瑛,給她幾寸容身的土地,又如何呢?

  若說虧欠,只有周家虧欠她的,她沒有虧欠周家的啊!

  周稼的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逆轉,之前最反感厭惡金氏這個商戶女的,就是他了。就是在他的示意下,小王氏才敢和二房的鄭氏寸步不讓。

  事實證明,最沒有誰的意志是無可改變的,有也是籌碼不夠。

  對周稼來說,一個出色的三代,出色到其他孩子都黯然失色,就可以讓步。

  只是他臨時改了,其他人怎麽辦?

  鄭氏氣得摔了兩個杯子, 大罵周稼“老糊塗!“

  榮蔭堂內,鄭氏氣得抓住雞毛撣子,雞毛抖動個不停,“我就知道他朝令夕改,做事做人,都沒個能堅持到底的。“

  三房徹底改了態度,長房不發表意見,反襯托得二房不近人情,可事實上是她討厭金氏麽?她也是女人,將心比心,非常同情連氏,也同情金氏好不好!要是她能做主,給金氏遷墳,就遷啊,又什麽打緊?

  可事實上,這不是遷墳的小事。

  金氏進了祖墳,以什麽身份?妾侍嗎?當年的周慶書可是被貶斥的,家財萬貫的金氏嫁給她當小妾,當世人都是傻瓜麽?沒有招贅就不錯了。

  若是正妻,那就得給相應的身份。之後的秋氏,該怎麽算?雖然不大親近,可名義上是她是自己的兒媳婦,這麽多年出入門庭,都是這麽介紹的。

  忽然之間,她成了帶兒子妾侍出門的參加宴請賓客的婆婆,旁人會怎麽看看她,怎麽看秋氏?

  秋氏不是一個人,她背後也是有娘家的。

  秋氏還有一子一女,周瓊、周琪,兩個都是好孩子。比不上周璿可人疼,那也是正經的周家子孫,忽然都變成了庶出,對孩子的影響怎麽說?

  最最關鍵的,周慶書怎麽想?

  金氏畢竟……死得蹊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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