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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刺客有毛病》第194章 牆中人
燕京,宮城。

 宮宇深深。

 袁崇步履匆匆地穿過大殿與走廊。

 他所到之處,紫衣的太監與青衣的宮女無不向他恭敬行禮,但是袁崇卻沒有一步停頓。

 他來到那處最深的宮殿。

 穿過帷幔。

 跪下,重重叩首。

 叩首聲響徹殿宇。

 聖人坐在殿宇上首,看著眼前這個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閹人,冷冷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回來?”

 袁崇頭低低垂著,聲音卻並不低。

 “東南生變。”袁崇如是簡單說道。

 “東南生變。”聖人重複著袁崇的話,然後冷笑道:“是怎麽個生變法?”

 “汪直攻佔應天府,圖謀叛逆為亂。”袁崇說道。

 “這事已經翻篇了。”聖人淡淡說道:“最新的情況呢?”

 在聖人面前,袁崇不敢有半點藏私疏忽。

 “據我所知,汪直已經死了。”袁崇說道。

 “死了,誰殺的?”聖人問道。

 袁崇搖頭:“具體不清楚,但是應該是蜂巢的手筆。”

 “你也知道是蜂巢的手筆?”聖人帶著深意問道:“蜂巢如今內部出現了變動,你也知道嗎?”

 袁崇搖頭:“蜂巢乃我朝心腹大敵,如今與汪直兩虎相爭,對陛下而言應該是好事才對。”

 聖人注視著眼前跪下的袁崇:“我讓謝恩去把汪直的腦袋給我帶回來。”

 “那麽他帶回來了嗎?”袁崇問道。

 “他死了,你不會也不知道吧?”聖人看著袁崇。

 袁崇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麽。

 “陛下,是不是要我也走一趟?”袁崇問道。

 “這次的差事和上次有些不一樣。”聖人看著袁崇冷冷說道。

 “那我會盡量小心謹慎的。”袁崇平靜說道。

 “你先下去吧。”聖人說道。

 “主子?”袁崇有些意外地說道。

 “下去吧。”聖人輕輕擺了擺手。

 袁崇叩首謝恩。

 轉身離去。

 隻留下聖人自己在這個有些空空蕩蕩的大殿中。

 他看著前方,輕聲說出了一個秦字。

 “薛平啊。”聖人繼續自言自語道:“沒有想到,你已經死了,還能夠給我帶來這樣那樣的麻煩。”

 “你究竟還有多少後手沒有展開,不過你的後手越多,就只能越說明,當初我所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這樣說著,他站起身來,向著身後的小門走去。

 小門推開之後,是一條有些黝黑深邃的密道,穿著明黃色外衣的聖人在這條有些黑暗的密道中穿行,雖然說光線昏暗,但是他沒有一步偏斜。

 最終,密道的盡頭,一切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藏書室。

 穹頂上綴滿著明亮碩大的夜明珠為這個地下的藏書室提供著光明,在藏書室的四壁上,整整齊齊羅列著各種材質不一厚度不同的古跡。

 不過聖人並沒有翻看其中的任何一本古跡,而是徑直在藏書室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百無聊賴地繼續翻了翻面前的那本有些發黃的書。

 “八荒六合為我獨尊功。”聖人淡淡說道。

 “不容小覷。”在聖人的對面,有個男子的聲音沉沉說道。

 “是你將這本秘籍交給了秦?”聖人繼續說道。

 “是的。”對方沒有絲毫遲疑,平靜說道。

 “所以從三年前開始,你就開始對我心有疑惑了?”聖人淡淡說道:“我留你一條性命到現在,就是想要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

 “當初我不殺嫣然,或許情況相比於今日會更加的糟糕。”

 “陛下當然永遠是對的。”那個人低沉說道。

 “就像我讓你活著也是對的?”聖人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

 “陛下永遠是對的。”那個人平靜說道。

 “每十天喝一次水,每十五天吃一次東西,即使這樣,你還能活著,或許並不是我是對的,而是你太過於頑強。”聖人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牆壁說道。

 “你知道嗎?”聖人緊接著繼續說道:“秦如今趕走了顏玉,自己控制了整個蜂巢,他殺了我派去的使者,並且,還打算立你的女兒當新的蜂後。”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牆壁中的薛平平靜說道:“我如今只是陛下的囚犯。”

 “囚犯?”聖人略帶笑意地重複這個詞語:“你所有的下屬都開始嘗試用自己的方式來反抗我,這會讓他們粉身碎骨,也或許他們會成功,甚至有機會在這裡將你救出去。”

 薛平靜靜搖頭:“他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救我,如果說是為了救我,他們就更不會這樣做。。”

 “薛平已經死了。”

 “是陛下親自宣布薛平已經死了,那麽薛平就不可能重新活過來,因為陛下永遠是對的。”

 “所以除非我死了不是嗎?”聖人帶著嘲笑的意味說道。

 “您不會死的。”薛平說道。

 “任何人都會死,包括皇帝。”聖人平靜說道。

 “但是在長生這條道路上,您是走的最遠的那個人。”薛平淡淡說道。

 他的聲音始終平靜。

 沒有卑微。

 沒有停頓。

 更沒有祈求的意味。

 “你就不想讓我放你出來?”聖人笑著說道。

 “或者,你就不想見見你的女兒?”

 “其實雖然還沒有太長的時間,但是她的改變,或許連你都想象不到。”

 當提及薛鈴的時候,薛平的情緒才有了那麽一瞬間的動搖。

 但是隨即重歸平靜。

 “就像您所說的,如果她真的已經成了秦手中的蜂後,那麽我們即使相見,情形也不會太樂觀。”

 “況且。”薛平淡淡說了一個況且:“陛下是不會放心我走出這個囚籠的。”

 “你永遠都是這個態度。”聖人歎了口氣:“當初我想殺你的時候,你似乎也沒有太多的驚訝。”

 “不,我還是有所驚訝的。”薛平否認道:“我最大的驚訝是聖人為什麽會容忍我這麽長的時間。”

 “後來我在這裡才慢慢想明白。”

 “不僅是我將陛下視作為朋友。”

 “其實陛下將我,也是當朋友看待的。”

 “就像陛下選擇將我囚禁,而不是將我殺死一樣。”

 “你是不是曾經以為自己要死了?”聖人問道。

 薛平笑了笑,當笑出聲來的時候,才顯示出來這個男人的虛弱:“當然,當我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時候,才是真的驚訝。”

 “如今外面是什麽情形?”薛平繼續說道:“陛下能夠詳細和我說說嗎?”

 “汪直反了。”聖人言簡意賅地說道。

 “汪直早晚要反,不過這麽快反了,想必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薛平說道。

 “難道你一無所知?”聖人說道:“如果你真的一無所知,那麽你就該殺。”

 薛平是去年八月被聖人囚禁的,算到現在,差不多是一年有余的時間。

 當薛平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就是這個世界的影子君主,不應該有任何的事情能夠瞞得過他。

 “秦做的小動作。”薛平淡淡說道。

 “你是不是有這樣的自信?”聖人看著眼前的牆壁:“如果你還活著,那麽秦就會乖乖地為你效命,絲毫不敢露出獠牙?”

 “沒有。”薛平平靜說道:“秦這樣的人,始終不會甘於人後。”

 “即使我活著,如果有一天我成為他的絆腳石,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我掀翻。”

 “即使這樣,你還是將八荒六合為我獨尊功交給了他?”聖人問道。

 “我練著出了一些岔子。”薛平淡淡說道:“這門武功有些問題,如果拿不到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的話,這門武功繼續修煉問題很大。”

 “否則當初嫣然殿下也不會請求您不要修煉了。”

 聖人淡淡笑了笑,帶著些許不置可否的味道在裡面。

 “我們認識多久了?”聖人突然問道。

 “五十多年了,陛下。”薛平說道。

 “但是為什麽會到了今天這個局面?”聖人問道。

 “我也想和你們君臣一場,有始有終地過這一生。”

 “陛下的一生太過於漫長。”薛平說道:“況且,陛下想的是君臣一場,但是我依舊想的是當初我與陛下在那終南山上對酒當歌的畫面。”

 君臣與朋友,相差始終有些太遠了。

 “秦咄咄逼人,希望我承認他的地位。”聖人話鋒一轉,如是說道。

 “東南局勢很差?”薛平問道。

 如果是平常時候,聖人根本就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但是如果考慮了,說明聖人手中的牌已經不多了。

 “汪直雖死,余孽猶在。”聖人淡淡說道:“況且汪直一死,東南海面上群龍無首,方寸大亂之間,也代表著東南糜爛。”

 “況且應天府一旦被攻陷,余波仍在,今年的秋賦能收上來一半都要謝天謝地,北面的瓦剌人依舊咄咄逼人,西南那邊的土司也有些蠢蠢欲動,如果東南再出問題,就等於說十個手指按跳蚤,徹底一點都空不出手來了。”

 雖然說這位陛下一直以來深居宮宇之內,但是天下大勢,卻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畢竟偌大東廠,偌大錦衣衛,包括偌大一個蜂巢,終究都不是擺設。

 “所以秦才會在這個當口要挾。”薛平淡淡說道:“陛下何不派袁崇過去解決?”

 “沒有顏玉的配合,蜂巢已然完全失去掌控,我能讓袁崇蕩清整個洛城,但是如果真去了江南,恐怕他也要交代在那裡。”

 “我用慣的人已經是越來越少了,有的老了,有的死了,還有的像你這樣,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用了,如果他死在江南,那麽這個洞,已經沒有辦法去填了。”聖人平靜說道。

 “所以陛下才會來找我?”薛平笑了笑。

 “真可惜沒有酒呢。”

 為什麽聖人會來到這裡?

 因為聖人身邊已經沒有一個可以平等說話的人了。

 所謂孤家寡人,莫過於此。

 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有著太多的秘密,但是這麽多的秘密,知道的人已經越來越少。

 或許就是出於這種原因,當初這位聖人明明已經可以將薛平殺了,但是最終還是手下留情給了薛平一線生機。

 哪怕說是生不如死的一線生機。

 “你我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喝酒了。”聖人平靜說道。

 “人生變化萬千,誰又能夠完全預料呢?”薛平淡淡說道:“就好像四十年前,你我都不會想到我們會這樣面對面吧。”

 四十年前,眼前的聖人還不是皇帝。

 別說是皇帝了,連皇子都不是,普天下的人都不會想到,他會是未來的九五之尊。

 連薛平都不會想到。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恐怕身為階下囚的人可能會是我吧。”聖人淡淡笑道:“你最清楚的,我們是回不到當初了。”

 “不要說當初,就算說回到一年前都不可能了。”

 “如果我說我並不怨恨殿下呢?”薛平淡淡說道。

 “我信。”聖人看著眼前說道:“但是我又不信。”

 聖人相信薛平真的沒有怨恨自己,但是他又不信自己,不信人心。

 他選擇做了初一,那麽雖然說十五還沒有做,但是還會遠嗎?

 “所以您會成為陛下,我只會成為臣子。”薛平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對了,方別那個小家夥,您還有印象嗎?”薛平突然說道。

 “方別?”聖人沉吟了一聲。

 “就是跟在何萍身邊的那個小家夥,很是有趣。”薛平說道。

 “我想起來了,他最近做了一些了不起的大事,甚至說連汪直,都是他殺的。”聖人緩緩說道。

 “那還真是驚天地的大事呢。”薛平笑了笑說道:“他未必會和秦同流合汙,或許會為陛下所用。”

 “你為什麽會這樣說?”聖人說道。

 “您還沒有見過他不是嗎?”薛平淡淡說道:“其實我見過。”

 “那次見面,他給我說過一句話,我印象非常深刻。”

 “什麽話?”聖人不由問道。

 “您聽了或許會不開心。”薛平說道。

 “我已經夠不開心了,或許你這話說了,我會開心一點。”聖人如是說道。

 薛平笑了笑。

 “他說。”

 “這個世界上,和皇帝做朋友的,都不得好死。”

 聖人愣了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在整個藏書室中回響著。

 隨後聖人的笑聲止住。

 他看著前方:“你說得對。”

 “他或許,真的可以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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