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一成不變的東西是不存在的，很多人都需要通過改變自己來適應社會，只有你不一樣。如果時間充裕的話，我希望你可以去聽一聽那個倉庫管理員的意見，他是目前我見過的最理性的哲學家。”

　　我放下茶杯，扶了扶剛才被冷風吹得有些變形的荷花帽，稍皺眉道:“好苦。”

　　茶桌對面的中年男人眯著本來就不怎麽看得清楚的眼睛，用根本聽不出來是懷疑語氣的聲音說道:“童年是這麽說的?”

　　我點點頭。

　　離開那座商場之後，我猶豫了很久，盡管在心裡早已決定不再介入和理會這個紛紛擾擾的人類世界，曾經那份身為人類的心依然還是讓我遲遲做不出選擇，如果白色陵墓真的是這樣一個為了賺錢冷血到就連販賣同胞都能做得出來的組織……反正我是實在無法忍受和這樣的人呆在一起。

　　盡管為難，那個時候我的心裡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有一個聲音，這個聲音告訴我，這一切都只是表面的假象而已，就像那個時候的姐姐菲麗絲一樣，想要殺死自己的不一定就是敵人，同樣，據說做遍了天下壞事的組織裡也不一定都是罪無可赦的人類，

　　帶著這份糾結的心情，最終我還是來到了這裡，眼前負責組織資源分配的總是一副笑眯眯表情的男子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而是首先詢問起了臨走之前童年給我的話。

　　“嗯……”這一次倉庫管理員沒有再故作玄虛，“在你到來之前我的確收到了成員增加的通知，不過我沒想到是你這麽——你是蝙蝠那邊的人嗎?”

　　“不是。”我搖頭，“雖然我也不是人類，不過平時你可以把我當人類看待沒有關系。”

　　“噢。”對方站起身，手一揮打開了空間結界，“我不是什麽哲學家，充其量只是讀過一些比較偏門點的書罷了，你既然能得到童年的認可，說明在你的身上至少也發生過一些故事，雖然你是女孩。”

　　這是一個充滿了陽光和溫暖氣息的靈力空間，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高掛的太陽，蔚藍色的天空，大片堆疊的貨物箱整齊有序地陳列在地，有的露天擺放，有的則是禮物盒一樣的包裝，整體看起來就像一個被外星人發現後用於存放東西的人間天堂。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觀察，我發現似乎結界裡的情景是和一個人的心境息息相關的，內心越是孤獨的人，作為幻術師他的結界情景便越是冷暗，如果這個結論成立的話，這名大叔也許並不像外邊看上去那麽高深莫測。

　　走到一處看上去應該是存放衣物的貨物堆旁蹲下身拿起了一個包包，中年男人歎了口氣:“他其實也只是一個孩子。”

　　我沉默，我知道他指的是誰。

　　童年的真實年齡沒有在外表上說謊，這點我可以確認，但這並不矛盾。早在幾年前天朝就出現了很多幼兒少兒超前教育班，絕大多數父母都有望子成龍之類的思想，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同理，某些靈力者的父母強行在孩子小的時候就讓他提前學習靈力和管理方面的知識也並不奇怪。

　　一場的虛榮，一場的恩寵。

　　“這是我們幫會裡唯一的兩套女性會服，昨天剛製作完成，和其它的衣服一樣它也是一件需要穿戴者主動激活的靈器，童年應該告訴過你使用方法吧。”

　　昨天?

　　我接過包包:“他早就猜到我會來嗎?”

　　“誰知道呢……”中年男人手一揮解除了結界，讓我們又再度站立在了那個簡陋的工廠裡:“不要用常理去看那個孩子，有時候他考慮得比任何人都深遠，而有時候只是他作為一個孩子的惡作劇罷了。”

　　“你們把這個稱為幫會?”我突然好奇了起來:“上一任幫主呢?”

　　“被殺了，一個女人。”

　　“什麽?”

　　“我說，”中年男人將我喝完茶水的杯子拿了起來，平淡道:“上任幫主被一個女人乾掉了，她的中文名是黃潔，當然，別人也喜歡稱呼她為:迷之菲莉絲。”

　　“菲莉絲?”我突然感覺自己抓住了整個事情的某個關鍵點:“為什麽菲莉絲姐姐要殺他?”

　　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走到了旁邊的飲水機處，擰開了上邊的開關，頭也不回道:“你為我們報仇了，不是嗎?”

　　好恐怖的情報網……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菲莉絲姐姐要……”

　　“我曾經——被一群外星生物帶去過外太空，那裡發生的事情讓我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中年男人不知為何突然打斷了我的話看向了窗外:“孩子，太過沉重的善良終究有一天會把你壓垮，無論是面對敵人手下留情也罷，過於信任一個人也罷，你的樣子太容易惹人心生憐憫，而罪惡往往源於嫉妒與憎恨。”

　　“無論罪人的罪惡源自哪裡，他們都只是罪人。”我認真道。

　　中年男人轉過身，盯著我足足盯了一分鍾，最後歎了口氣:“你是對的，不過你的確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你應該是自由的。”

　　自由……嗎?

　　我將雙翼伸展到了前方，雙手輕撫著上邊的翼膜——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包括曾經無比憧憬的藍天。只是，即使是這樣的自己，到了最後還是沒能保護好身邊的人。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自己去代替小琦承受那份痛苦與傷害。

　　“我可以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不過，在那之後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中年男人看著我說道。

　　我點頭。

　　“呵呵……和她有關的事情你都是出乎意料的果斷呢，你是一個好姐姐。”

　　我黯然:“謝謝。”

　　我已經被這些事情困擾了很久了。

　　中年男人走了回來:“很久以前，靈力界就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禁止任何靈力者將這份力量在普通人面前使用，那時候還沒有白陵，也沒有水果籃子，這個規定由全世界最大的靈力組織冥殿來監督和執行。在天朝，新覺醒的靈力者，可以自由決定是否加入龍組，但是能否加入冥殿則需要通過一道非常嚴酷的考核才會有機會。冥殿的盟主黃潔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神秘的一個人，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直到十年後，天朝才漸漸開始出現民間靈力組織，但大都只是類似於黑澀會幫派一般沒有任何明確目的的存在。”

　　“你應該還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上了飛船後，黃潔把大多數人都殺了，唯獨留下了連靈力者都算不上的我還有一名女孩，並推薦我加入了現在的白陵，漸漸控制了這個小幫會，那個女孩則是創建了水果籃子。我不清楚她這麽做的目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在這場欺騙中，你是最大的贏家。魔都那次事件之後，冥殿便做了對外聲明，凡是追究你責任的，包括龍組在內，冥殿都將會不擇手段將其抹殺。”

　　“白陵的前任幫主曾經有過反抗，第二天便直接死於非命。現在除了我和水果籃子的那個負責人之外，所有清楚幕後這一切的人都消失了。”

　　“……”

　　也就是說，菲莉絲從頭到尾都沒有想要加害自己的意思，不但讓自己安全地回到了故鄉，還在這裡打點好了所有的關系，以她在這個星球的影響力左右了當時的輿論。

　　怪不然那個時候龍組沒有找自己的麻煩，怪不然早已存在的水果籃子和白陵什麽的組織也沒有在魔都事件之後接近自己，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她臨死前的願望而已嗎……

　　“可是，為什麽菲莉絲會知道我要來找你們?”我從震驚中回過神，忍著哭腔問道。

　　“她不知道，她也不必知道。我說了，作為天朝規模最大的兩個組織，白陵和籃子實際上都只是冥殿的傀儡罷了，周偉傑的事情是個意外，還記得童年給你的卡牌嗎?”

　　我拿出了那張紫色的卡片:“這個?”

　　“紫色在白陵裡是最高權限的象征，同理，我想水果籃子那邊也會以同樣的待遇歡迎你的加入的。”

　　可是你們不是對立的兩個組織嗎?

　　好亂……

　　原本我以為，露米蘭的事情應該已經結束了，卻沒想到在那背後還隱藏了那麽多的故事。

　　“非常感謝你的幫助。”我抱著衣服站起身，“我感覺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告訴我你的要求吧。”

　　中年男人也站了起來:“原本我對於被利用這件事情還是心懷抗拒的，卻無奈落人把柄……不過今天重新遇到了你之後我的心裡突然變得乾淨了，就像你的眼睛一樣。”

　　我不解:“我的眼睛?”

　　“嗯，你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乾淨、純粹。”中年男人的語氣透露著滄桑:“我很高興你還活著，這多少減輕了一些我們的罪孽。我給你的要求就是:盡量不要將你的言語贈與任何人類，也永遠不要相信他人的甜言蜜語。”

　　“就這?”我沒想到所謂要求只是一個如此直面含糊的勸戒。

　　“就這。”中年男人笑笑。

　　聽到對方肯定的答覆後，我再次沉默了，看著那雙渾濁的眼睛，原本還想問一下有關冥殿的事情的我猶豫了下，終是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

　　雖然我也知道這個世界沒有那麽多的童話，可是你們這麽做真的好嗎?

　　為了一個這樣的我，犧牲，流血，隱瞞，欺騙，戰爭。流浪的旅人，回到久違的家鄉，卻在不經意間被告知曾經的朋友只是她的子民。這樣陰霾的天空，究竟該讓她怎麽去面對……

　　笨蛋……姐姐笨蛋……

　　“翼翼……有人……來……”

　　離開那個倉庫還沒多遠，帽子裡便響起了小黑那仿佛剛睡醒一樣的慵懶音，我頓時從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左右看了看，這裡位於上京市一片比較荒涼的郊區，除了中間的柏油馬路之外，周圍盡是亂石堆與灌木叢，不遠處的公交站牌後邊倒是有幾間屋子，只不過也許因為時間的關系，屋子裡看不出有人的樣子。

　　“你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說實話我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人在跟著自己，不過既然小黑這麽說了我也只能裝成已經發現了對方一般淡然地衝著空氣說道。

　　夜很黑，夜空中看不到多少星星。

　　“嗡……”果然，不出三秒，一陣水波似的晃動之後，在我身前十米開外，一個黑色的人影緩緩出現。

　　看到那標志性的黑色風衣和太陽徽章，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凝聚出了長槍，卻在看清了對方的樣子後又放棄了靈力的凝聚，疑惑道:“小明?”

　　黑衣人的眉毛抖了抖:“我不叫小明。”

　　“有什麽關系，反正你也沒有名字。”我無所謂地走了過去，打量了一下這個人的身體:“傷好了?”

　　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我還是察覺到黑衣人的臉上劃過了一絲殘忍:“你真的認為我不會殺了你?”

　　我故意委屈道:“你不是說過喜歡我嗎?”

　　“咳……”對方明顯被嗆到:“我只是……”

　　“只是想測試我會不會喜歡男生對吧?”我接過了他的話:“你們總是這樣，什麽都不告訴我，什麽都不說，每天都是一副自以為是家長的樣子，我學乖了，從今以後，不明白的事情我都會親自去調查。”

　　再也不要錯過那些重要的人了。

　　黑衣人沉下臉:“他都告訴你了?”

　　“誰?”

　　“童年。”

　　“沒有。”我黯然:“他隻告訴了我去哪裡領取他們的衣服，沒有告訴我‘鑰匙’是什麽，也沒有說你們冥殿的具體情況。”

　　我會調查的，只是不是現在。

　　“現在的冥殿已經不是以前的冥殿了。”

　　“所以你故意裝成一副大反派的樣子來暗殺我，好讓我早點提高對這個組織的警惕?”

　　黑衣人揚眉:“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聰明了。”

　　“我一直都很聰明。”我從黑衣人的身邊走了過去，沒有回頭:“只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我去辦，小明醬，告訴那群鬧事的家夥，上次的帳，我會償還的。”

　　沒有人，會相信未來，更沒有人，會相信別人給自己安排的未來。

　　和那名倉庫管理員分別後，我想了很多，直到將這些信息整合到了在一起後，我才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那些蟲子會出現，為什麽冥殿視自己為勁敵，為什麽龍組會那麽的悸憚自己，說到底，這一切都只是一場鬧劇罷了。

　　我是自由的。

　　那個人是我在露米蘭救下的幾名人類之一，這讓我感到很意外，理論上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沒必要冒著生命危險來欺騙我，任誰都清楚被背叛可是一件能讓人牢記一輩子的事情，他沒有理由用自己的生命做賭注，唯一的可能就是菲麗絲姐姐曾經威脅或者讓他許下過什麽諾言，而原本決定在菲莉絲死後隱瞞一切的他，也許也是聽到了我稱呼菲莉絲為“姐姐”才決定坦白的吧……

　　看來我的絕對是對的，或者說，一切只是命中注定。

　　夜漸漸地深了。

　　回到家裡已是凌晨2點，我拆開那包衣服的包裝，開啟了真實視野，在紅黑色的世界中凝視著衣服上邊的靈力印刻，幾分鍾後我得出結論:這件衣服的確具有自動識別主人以及抵抗靈力衝擊的功能，這上邊用於融合的靈力源並沒我任何活動的跡象，如果沒猜錯的話，它們應該來源於那傳說中珍貴的靈石。

　　套服總體呈黑白色，主要偏黑色，帽子很像動漫裡學繪畫的女孩子經常佩戴的那種貝雷帽，黑色和白色上下分離，帽子的頂端立著一枚黑白條紋毛絨小球，在帽子的前方繡著一個黑色蝴蝶翅膀，樣式和口袋裡那張紫色的卡片如出一輒。衣服則有些類似於西方玄幻小說裡的巫女式連衣裙，胸口一個大大的蝴蝶結，衣袖口的布料花瓣般散開，穿著的時候從外邊上看應該看不到裡面的手，就連裙角也是布滿了水滴狀的黑白布條，裙擺看起來很短，如果不穿安全褲估計走光的風險將會非常的高……和衣服配套的松身褲到沒有那麽花俏，簡簡單單的黑色絕對領域，在這樣的冬天裡應該很保暖。

　　這衣服應該是給某些魔法少女準備的吧……

　　穿上衣服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不由地想到。

　　算了，過了後天就一切都結束了

　　……

　　“小黑，姐姐要去當一回壞蛋了，為了找到那個該死的人類，姐姐和小黑要去一趟我們的鄰國，聽說那裡在兩天后將會舉行一場非常罪惡的交易，姐姐的任務就是保護那些罪人的安全。 當然，這些都只是他們的口訴而已，真實的情況應該沒有那麽簡單，如果順利的話，後天過後我們應該就能找到這一切最終的答案了。”

　　“如果這段時間小琦你醒了的話，一定要在家裡乖乖的，姐姐會馬上趕回來為你做好吃的，就像以前的我們一樣。”

　　帕拉特雷西亞，我們終將找回屬於自己的夙願。

　　寫下今天的日記，我看著小床上被靈石的幽光所照耀著的依然昏迷不醒但相比之前臉色明顯好轉了不少的小琦，懷著複雜的心情退出了結界。在客廳，少女小黑仿佛一個等待著父母回家做飯的孩子一般老實地坐在沙發上邊，看到我出來，少女那原本百無聊賴的眼神立刻被興奮與喜悅所代替。

　　“餓了?”我走了過去，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

　　“嗯。”小黑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其實小家夥長得並不比自己矮，樣子看起來也不是特別的年幼，甚至相比這具身體的蘿莉外表，小黑更給人一種天真少女的感覺，但我總是習慣性把她看成小孩子，或許因為產生靈智的時間不是很長，小黑對我也僅僅只是類似於年幼的妹妹看姐姐似的依戀感，對於我這種長輩般的關愛行為倒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那我們走吧，這個時候的夜市人應該還是挺多的。”我望著窗外，黏著厚厚一層白霧的窗玻璃上邊依稀能看到自己那雙血紅色的眼睛。

　　你好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