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她似乎只會說這兩個字。
這些年草原上光景不錯,沒災少荒的,各大部落裡即便談不上富足,吃飽穿暖還是將夠的。
蘇赫見過可憐的孩子,可還真沒見過可憐成這樣的。
蘇赫將自己的皮氅遞了過去……
她卻掙扎躲閃著,像是受到了更大的驚嚇。
於是乎,蘇赫索性將她用皮氅裹了拽到自己懷裡。
她連踢帶咬的掙扎著……幾下就沒了力氣。
身子劇烈的顫抖著……
嘴裡只是一味的喃喃著,不要,不要,不要……漸漸也沒了聲息。
可能是厚實的皮氅漸漸恢復了她身體的溫度。
或許是蘇赫那堅實的胸膛,讓她感覺到了一絲依靠。
又或者,蘇赫果然僅僅是抱著她一動不動,在沒有多余的任何動作。
許久,她慢慢的平息了下來。
直到這一刻……
蘇赫才真切的感受到,她竟然是那般的柔弱,在自己懷裡她就像是初生的羊羔兒一樣。
她滿頭的白發,糾結粘連著,渾身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這個小小的阿南,就是那傳說中可以用秘術與金雕互通心意,甚至可以看到那翱翔在天際間,金雕所能看到的一切的吉薩鷹眼罩子?
“阿南?”蘇赫輕聲說道,“這名字真好聽。”
她慢慢的自皮氅中抬起頭來……
翻動著那隻白瞳,又側過臉用另一隻眼偷偷的打量了蘇赫幾下。
“蘇……赫……”她小心翼翼的叫著蘇赫的名字,“你的名字……不好聽……”
哧溜,她又縮回在皮氅中,隻留下那髒亂的白發在外面。
“對,我就是蘇赫,”蘇赫緊了緊自己的臂膀,“阿南,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麽?”
卻再沒有任何的聲音。
他回望了一眼身後的穆哈因和庫克……此刻此二人皆是面現無奈之意。
“你……不怕他們?”阿南用極細微的聲音問道。
“蘇赫從來不怕任何人。”
“真的?”那微弱的聲音裡,竟然好像帶著一絲詫異和喜悅……
忽然,他懷裡阿南的身子又哆嗦了起來。這一次,傳來的竟然是微微的哭泣聲。
……
“哎!”穆哈因歎道,“大祭司坐鎮在阿爾泰山,時刻謹防東邊蒙真左賢王的動靜,這次就叫阿南跟了來……可誰知道她就是這麽膽小……誰都不能靠近,什麽都害怕……”
蘇赫輕輕的拍撫著她,“阿南在害怕什麽呢?”
“害怕……害怕他們脫阿南的褲子……嗚嗚嗚嗚……”阿南含混不清的嗚咽著。
……
蘇赫拍撫阿南的手,僵了。
他額際的血脈,突突突的蹦著。
一股無法名狀的戾氣,頓時充斥在這小小的帳房之中……
這裡那本就陰冷的氣息,驟然又降了幾分。
。面前這位年輕的蘇赫,穆哈因並不是十分了解,這半日下來不論說話做事有禮有節,頗有乃父的王者之風。然而此刻,
“是他們麽?”蘇赫森冷的低聲問道。
蘇赫周身散發出的那種好似刀刃臨身般的凌厲威壓,令穆哈因瞬時感覺到自己的汗毛都根根豎起……
他急忙解釋道,“我與庫克怎麽會做這種事……不至於!這根本不可能……”
“是我疏於管束。”庫克在一旁歎了口氣,“有些那不長眼的……哎!”
“也真是沒對阿南做過什麽……蘇赫你也看到了,
專門安排了人在帳外值守的……”穆哈因連聲說道,“大祭司的孫女,我們吉薩的鷹眼罩子,可精貴著!” “精貴著?沒做過什麽?!她這才多大點的孩子,會被嚇成這樣!”蘇赫厲聲喝道。
說罷,心中不免也有些無奈。
是了,草原苦寒,生養不易,十二三歲懷胎生子的女孩子也是常事……
“那些家夥……大都也就是找阿南逗個樂子……軍中……畢竟也只有阿南這一個女子。”
穆哈因話音剛落,蘇赫就反聲怒叱道,“樂子?你自家妹子怎麽不讓人這麽逗樂?!”
言罷,蘇赫不耐再說些什麽,輕輕的將阿南抱起。
“這個……”穆哈因慌忙退開一步,給蘇赫騰開路來。
“告訴他們,從今往後,誰再對阿南動那樣的心思,我就要誰的腦袋。”蘇赫說的很輕,很認真,不容置疑。
……
他的步子好穩。
臂彎裡,格外的堅實。
還很暖和……
阿南偷眼打量著抱著她的這個男人,他們好似都很怕他的。
他很厲害麽?
又趕緊閉上了眼睛,她不敢再看,她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那隻白瞳。
他們都說,她有一隻白瞳,她就像是一個妖怪……
偷偷的,她又看了一眼,這是去哪裡……姑師的王庭金帳?
身在吉薩軍中,她聽他們說,黑風佔領了姑師王庭。
他就是黑風?!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阿南頓時覺得不怎麽害怕了。
他好像是要保護自己的……
惡魔不就是應該和妖怪在一起的麽?
……
從阿南原本所在的帳房出來,庫克這才給蘇赫講清楚緣由。
訓鷹人不少,然而真正的吉薩鷹眼罩子,此時整個阿勒泰山區也就只有大祭司爺孫兩人。
阿南年紀太小,通過鷹眼觀陣還不是十分穩定,所以軍中也並不是十分重視。很多人反而覺得帶著阿南是個累贅……所以發生過幾次那種不堪的事兒,這才讓阿南受了驚嚇。
“以後她就跟著我,年紀小就不要隨軍了,等阿南長大了再說吧。”蘇赫掂了掂懷裡的阿南,輕飄飄的……
進得帳中,蘇赫想起來什麽,問懷裡倦著的阿南,“對了,阿南,你的金雕呢?”
自皮氅間露出那髒乎乎的小臉,阿南向著已是昏暗的天際間望了望,“金子,她方才還在天上呢……晚上自己會回來的。”
……
阿南很乖。
很安靜。
她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的眼睛。
因為她的左眼白瞳,是故她總是低低的垂著腦袋。
她哪兒也不去。
蘇赫讓她去後帳休息,阿南只是倦縮在他的身旁,低頭不語。
問她餓不餓,是不是要喝點東西……問了幾次,她始終就這一個姿勢不言不語。
……
“這是……”祖天雄覺得奇怪,蘇赫轉悠出去不大工夫,卻帶回來這麽個髒臭古怪的小姑娘……
“阿南,她就是吉薩的鷹眼罩子。”蘇赫摸了摸阿南那一頭好似老嫗的白發。
“哦?!”祖天雄曲下身子仔細打量著阿南。
曾經聽聞這鷹眼罩子可以通過鷹眼料敵觀陣……這神乎其技的本事,祖天雄始終覺得不怎麽可信,不過這神秘的鷹眼罩子怎麽這副模樣,還是這麽個身量未開的小姑娘……
覺察到這個滿面紅光的禿頭胖子在打探自己,阿南緊著又往蘇赫身旁縮了縮。
“吉薩軍中那些個渾貨……”蘇赫瞅一眼阿南,卻也不願多說,“她就先跟在我身邊吧。”
祖天雄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個小小的人兒。
作為原本大夏軍中的上將軍,祖天雄自然是知道,如果傳聞果然是真的,戰場上這能將敵軍周遭的情況探得一清二楚的鷹眼罩子意味著什麽。
“好好待她!”祖天雄嘴裡無聲的衝蘇赫說道。
……
景子將匯編完的軍中帳冊,抱來放在蘇赫面前的桌案上。
蘇赫翻了翻, 讓景子先在一旁候著。
他對祖天雄說道,“師兄,蒲類那邊我還是想去看看……”
“應該去。”祖天雄沉吟著,又囑咐道,“蒲類各大部落之下應該還有余族……收攏一下,也會對你有所助力。”
白炎帶回來的消息,當日祖天雄對白方朔的謀劃判斷竟然無一絲一毫的偏頗。
蒲類騎勇,被屠殺殆盡。
蒲類王穆松,萬箭攢身而亡。
王庭慘遭塗炭……白方朔的邊軍將蒲類王庭一應財物席卷一空……
也只有祖天雄知道,此刻看似面色如常的蘇赫,心裡在經受著怎樣的煎熬。
也只有他清楚,蘇赫在面對吉薩人的時候,按捺下去的是怎樣的怒火。
祖天雄幾乎不敢設想,如果換自己是蘇赫,能不能做到此種程度。
他只知道,蘇赫做的很好。
很多時候,祖天雄對自己這位師弟已經是越發的看不透了。
不過二十有一的年紀,蘇赫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已非常人。
他心裡,不由得對聖僧由衷的歎服。師尊真可謂是慧眼如炬,蘇赫十歲入寺,僅僅半年之後鳩摩邏就不再讓蘇赫研習佛法,之後整整五年隻身帶著蘇赫遊歷天下……難道說,師尊鳩摩邏早就已經看破這蘇赫身上的種種異象?
忍常人所不能忍。
為常人所不能為。
堅忍沉穩,磊落豪雄!
為了目標可以放下一切恩仇……
祖天雄心中泛起陣陣漣漪,穆松王有子如此,實在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