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子臉色一冷,“這麽說你已經知道了?”
“她跟我說了,你是個女人……”
“她還給你說了什麽?”景子湊近了蘇赫,便就盯著他的臉面逼問道。
“你叫林靜姿,你告訴她的所有。”
林靜姿緩緩坐回原處,“你是不是很後悔當初救了我,你是不是壓根想不到老孫頭會一刀廢了你,想要做北狄的可汗?”她冷哼了一聲,“失去了一切,你現在是不是隻想死?“
沉默了許久,蘇赫望著她,緩聲道,“我只是想知道,老孫頭的孫女果然在京城?”
她再一次發現,自己竟然無法面對他那清亮的目光,她也根本就看不透他,“你不恨他?”
蘇赫搖了搖頭。
“那你想必是恨透了我。”
蘇赫笑了笑,“總戴著那個面皮,不難受麽?”
“習慣了。”她定了定神,忽而就決然道,“不行,咱們得走。”
“走?!”蘇赫不由得一愣。
她的目光森然的看著他,“怎麽,你走不了麽?”
“這個……”蘇赫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你覺得我現在走得了麽?”
“不要試探我的耐心。你的身體現在恢復到什麽程度,我心裡有數。”她不客氣的伸手指著他,“我不是阿依夏,所以別在我面前演戲!雖然白日裡你演的不錯,但是在我眼裡,容不得你來當醜角。”
聽她這麽說,蘇赫自嘲的揉了揉鼻頭。
隨即,他便穩穩得坐起身來,“你說得這麽直白……會讓我覺得有些難堪啊……”
她冷笑一聲,“咱們之間,還是直白些好。你只需要記著,我林靜姿的這個六品掌圖使,是自己掙來的。出師到現在,沒失過手……包括你這一回。”
蘇赫重重的點了點,“受教了。”
“不過……”他眉頭緊皺,“咱們怎麽走?這裡東去懷化城尚有四百裡,南下最近的安西邊鎮也還有將近三百裡之遙……”蘇赫自車窗的縫隙裡打量著漆黑的夜色,“這裡還未到甘州地界,這雪可是說下就下的。”
她木然的看著他,緩聲道,“你果然一直沒閑著……”
她猛然間凌厲的伸出手,一把掐住了蘇赫的嗓吼……
“不過我剛剛才跟你講的很清楚,不要再演戲,也不要試探我……”她確實有些怒了。
眼睜睜看著蘇赫那蒼白的臉面在她手下已經漲到通紅,她拿捏的火候將好,松開了手。
蘇赫捂著喉嚨,急促的喘息著,劇烈的咳了兩聲,“粗暴和野蠻,也無法掩飾真正的你……”
林靜姿愣了。
真正的你……
她愣到失聲笑了。
狠狠的又給他腦殼上來了一記!
“這裡距離懷化城大約三百裡,距離安西邊鎮不過一百八十裡地……你蒙不了我的,我知道此地喚作紅柳灘!”她輕蔑的瞥一眼蘇赫,“你故意說遠了距離,什麽意思?是想說,這麽遠咱們走不出去?寧可被她如此作賤折磨,也不想走……怎麽著,想死皮賴臉的混在馬隊裡,等到了懷化城這個大防之地就想辦法脫身?”
“居然又被你識破,這簡直……讓我情何以堪,真真是無地自容。”蘇赫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的羊角癲不想治了?裕親王為何要我捉你,也不想知道?那面陽魚鐵牌,為何會在你身上,這事關你的身世,就不想弄個明白了?!”
陽魚鐵牌……他的身世……
蘇赫安靜的坐著。
久久的沒有動靜。
“我承認,確實小看了你。”她由衷的讚歎道,“不簡單,你真的很厲害。”
“就因為,我沒有立時抽抽?”蘇赫挑了挑眉頭,“拜托!那樣很失風儀,很難看,和我這玉樹臨風的身姿很不配好不好!”
林靜姿向他端平了手,“說,繼續說。請開始你的表演。”
“其實我是這麽想的,羊角癲,我可以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對吧……裕親王為何要捉我去京城,那他嗎是他自己的毛病!關我個鳥事!”蘇赫趕忙擺擺手,“等一下,我控制一下自己……”
林靜姿耐心的等待著……
“嗯,好些了,其實我最近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喜歡講些粗口……其實你也可以試著說幾句,還是挺帶勁的……”
看著她似乎也在竭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蘇赫換了口氣繼續說道,“其實我應該先回去。”他偷著望了她一眼,嘗試著繼續說了下去,“我安頓好家裡的那些個事兒之後,咱倆高頭大馬,我騎著嘶風獸,你那匹粉簪也是絕好的良駒……咱們帶著鐵騎護衛,風光華麗的趕奔京城,你說那該多美!”
“嗯,有些道理!”林靜姿深以為然的連連點頭,“那要不要等你先拿下高昌,烏孫,龜茲……連帶西邊的大宛,最好連極北的零丁部一起……等你一統北狄,自封為北狄可汗之後,你率領數十萬北狄精騎馬踏京城,大仇得報……從此要天得天,要海得海,豈不更美?”
蘇赫不由得撫掌大笑,“和聰明人講話就是省時省力!咱倆真正想到一塊兒去了。”
林靜姿陪著他笑了。
笑得面皮松動,笑得花枝亂顫。
因為蘇赫已然仰面跌了過去,嘴歪眼斜的抽抽上了……
……
許久。
蘇赫感覺到僵硬的肌肉開始逐漸的松動,身子的抽搐漸漸的平息了下來。
然而周身上下,那苦不堪言的痛楚卻經久不去。
他的視線回復之際,只見得林靜姿放開按壓在他人中穴的手指,抽回了不停的撫壓著他身體的手,緩緩坐正了身姿。
“下一次再這樣,你自己忍著,記住!”
“勞煩你了……這他釀的!只不過稍微開心了一小下,也不可以啊。”蘇赫擦了擦嘴角溢出的白沫兒,小心翼翼的恢復了心境平和的語風。
林靜姿替他苦笑一聲,“怕是我方才所說的,又引動了你心中的痛楚吧。”
她平靜如常的看著蘇赫,“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能忍……羊角散發作的痛楚,我雖然感受不到,但也見的多了……再生猛的漢子,發作之後沒有個把時辰那是動一下指頭都不能夠的……”
蘇赫笑了笑。
隨即他坐起身來,“必須走?”
“得趕緊走!”林靜姿正色道,“你的事到底牽扯了京城多少秘密,我確實不知道。我只知道,不想你到京城的那些人有多可怕……”她歎了口氣,“這位公主在馬隊這麽折騰你,這幾百號人裡,我真不敢說有沒有其他乾系的間子……如若到了懷化城,事關你的消息一旦透了出去,你想想清楚,第一個要殺你的怕就是征西大將軍白方朔。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白將軍是嚴國公的人……”
蘇赫聞聽之後,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他在心中默念數遍心經之後,眼中的火焰方息。
他一字一句的慢慢說道,“大夏京城嚴氏,皇親國戚,一門雙公,父子太保……原來白方朔身後站著嚴國公。聽聞嚴氏與裕親王在朝堂之上針鋒相對,所以……”
“所以裕親王要你活到京城,嚴氏就會不遺余力的要你死在路上。”林靜姿補充道。
蘇赫斷然道,“好,要走就是現在。”
林靜姿絕不拖遝,翻身就起。
挪開一面廂板,她取出一把短劍。
說劍也還不是劍,蘇赫看著卻像是東夷人慣用的一種薄刃直刀。
“你是東夷人?”蘇赫問道。
“師傅是。”
她又取出幾把造型奇特的小巧飛鏢,還有些什麽蘇赫沒去注意,只是伸長了脖頸往廂板下面看,“喂!我的刀呢?”
她斜著瞥他一眼,“沒有!就算有,你如今使得了麽。”
“哦……其實挎在腰間,裝裝樣子也是好的。”蘇赫坐回身去。
“只是拿來裝樣子的話,你會死的更快。”不再理他,她從轎廂一角的包袱裡,拽出那件黑皮大氅丟給他,又拿出一身黑色的夜行服,她衝蘇赫支了支下頜……
“幹啥?”蘇赫好似不明白。
“背過身去,我換身衣服。”
“沒事,你換你的,我不介意。”蘇赫展開他那件大氅,套在身上,若無其事的將眼神緊緊盯在她身上。
“……”林靜姿簡直對這個人無語,“可我介意啊。”
“啥意思,你要脫光光?”蘇赫趕忙裹緊身上的皮氅,眼神卻是一動不動的,“咱們說好,你可別乘我身子虛弱佔我便宜啊。”
“……”林靜姿點點頭,“跟我來這套是吧……好!蘇赫,你把眼睛瞪大點啊,你要眨一眨眼睛,我這就把你那對招子摘了去。”
他努力的睜大眼睛,還往她身前湊了湊,“你看這樣行麽,真的沒辦法瞪的更大了。”
轎廂裡溫吞吞的,火盤的那點溫度怎麽也抵擋不了夜晚的寒冷。
林靜姿,卻覺得身上有些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