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一眼,席面已經擺下,面前酒也已經斟滿,蘇赫點指另一桌上的薛貴,“薛侍衛替大夥操辦張羅,忙前忙後,辛苦!這裡有座,也坐過來吧。”
薛貴眼中一亮,當即起身,滿面堆笑的來到蘇赫這一桌,“不辛苦,不辛苦,替大人張羅應該的……大人您看看,今日這菜品可還滿意?”
薛貴尚未落坐在椅凳上,就聽蘇赫喜怒不明的言道,“當然不滿意。”
薛貴當即愣了。
一時間他半坐半起,不知究竟是該坐不該坐……
“薛侍衛的心思,我懂。可你這心思,沒用對人。”蘇赫指了指自己桌上的幾道菜,“掃一眼就知道,這一桌的席面,和那三桌的不一樣。我知道你這是私下裡替我省銀子……可我請弟兄們吃頓酒,從來不在乎銀子。”
薛貴的臉色頓時漲的通紅,他反應極快,一拍腦門,“小的知道了,這就讓後堂加菜!”
他剛要起身,卻聽蘇赫笑了笑,“不用,也不耐煩再等,就這樣吧。下不為例。”
薛貴面色不顯,心中卻不屑得嗤笑一聲。
他為人何等精明世故,上官口中的下不為例,那就是從今往後以此為例……他自然懂得!
他算是對這做官的看透了,莫看這統領說的好聽,到頭來還不都是一個鳥樣。
蘇赫自己起身,端起那不一樣的幾道菜……眾侍衛有一個算一個,尚未反應過來他這是要做什麽……
蘇赫分別將這幾碟菜,一盅湯,布在其余三桌上,“肯定是分不均,大夥也就別計較。不是要做什麽樣子給大夥看,我來不了這些個虛的。說白了這也就為了能讓自己吃個舒坦,不然這意思不對。”
隻這不出彩的幾句話,頓時就讓廂房裡的眾侍衛心中熱烘烘的。
回到座前端起酒杯……蘇赫卻怎麽看怎麽別扭……
蕭明煥立即明白了,眼疾手快的接過蘇赫的酒杯,將酒倒在碗裡,“咱們按大人北狄的規矩,都換碗喝!”
蘇赫哈哈一笑,舉碗衝眾侍衛道,“沒什麽規矩,酒杯酒碗一樣。今晚其他的話不多說,咱們能把自己撂倒就行!乾!”
“乾!”
“乾!”
這酒真不錯!
蘇赫亦是好酒之人,他已經很久沒有痛快的喝上一場。這大夏的酒,比他在北狄喝的酒清冽,淨的像水,卻烈如火!
好酒!
他酒量不錯,酒品上佳,三巡過後,凡有侍衛過來敬酒,不論是誰不論是拿著酒杯還是酒碗,他均是滿滿一碗酒,口到碗淨,一滴不剩。
開始侍衛們一個個還有所收斂,上官請酒,這位統領又是新到任上,脾氣秉性尚摸不清楚。可大夥見蘇赫竟然如此真性情,豪爽之下毫不作偽,隨即也便紛紛放松了心境。
畢竟武職,皆是武人,侍衛府日漸式微,侍衛們也愈發的不受人待見……這平素裡曲著憋著久了,酒便是開心的良藥!
這一場酒,自開始就份外的盡興,不多時人字號廂房裡的這三十來位禦前侍衛就人人喝得面紅耳赤,高低呼喝聲此起彼伏。
“大人,這采薇居的酒菜雖是一流,但不是這裡最絕的……”薛貴湊到蘇赫近前,眼眉間狎蹙著笑道。
……
柳仙兒今日身子有些倦懶,起的晚,來的也晚。
她沒什麽心境拾掇打扮,略施淡妝,一襲青衣搭了件薄紗披衫便上了台。
她身若垂柳,行若撫柳,
著一件柳綠的披衫。 素手兩旁輕擺,裙裾搖曳間露出一點桃紅色的繡花鞋尖,她那婀娜妖嬈的身姿便恍若是一位自萬花叢中飄然而至的柳仙。
側過臉,微頷首,她示意身後的琴師。
隨著琴音縹緲其間,她唱的是一首蝶戀花。
不怎麽想舞,所以她舞的很隨意。
她目光始終低垂著,卻顧盼神飛,似逝水華年。
但她唱的很用心。
她喜歡這首蝶戀花。
詞,是絕好的。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一聲聲唱詞如嬌鶯初啼,盈盈繞繞,縹緲堂間。
她不敢說詞裡的人,就是她自己,她怎麽能配得上。
……
一曲終有終了時,她獨自台前站立。
她唱的很盡興,因為她是唱給自己聽,因為她知道在這裡其實也沒有幾個人會去聽。
采薇居裡的客人,只會用眼睛看的。
那便看吧。
反正她是不會去看他們的。
不是不好意思看,她早就不知道什麽是羞澀了,除非她想裝作嬌羞默默的樣子。
也不是不敢看,她也早就不知道男人有什麽好怕的……他們總是自吹自擂的那一杆鋼槍,其實能硬朗到哪裡去,而且舞不幾下便軟塌塌的……
她是倦了。
早就倦了。
她對這風月場倦透了。
她雖然還是這京中青樓坊間數一數二花魁頭牌,但她已經不是方才台上那些豆蔻年華的姐妹們了。
她二十出頭,既然妹妹已經跳出了這火坑,她也就沒什麽旁的可想了。
她便俏生生的斜側著白皙的脖頸,立在台上待人出價。
她知道今晚能得個好價碼。
她方才顧盼左右的余光中,已經瞧見二樓上似乎有不少穿著便服的軍中將佐。
她懂得什麽樣的人中意現如今的自己。
如方才台上那幾位年輕的揚州瘦馬,身段素養都是極好的,但在她眼裡還太過青澀。看她們攏在袖中瑟瑟發抖的手臂就知道的。這樣的姑娘,好似那籠中雀,略有些文采的達官顯貴是很喜歡的。
似她這種年紀稍長些,久歷風塵的女子,卻是那些軍中莽夫們才知道其中的妙處……
他們的眼神總是好凶惡,行事莽撞的好似上來就要撕碎了她的……柳仙兒不由得心中輕笑,那要緊事兒上被掰彎了揉碎了的且不知道還是誰呢。
輕攏起頸後碎發,柳仙兒便聽得這采薇居的堂間哄然響起的叫價聲兒。
她柳眉輕揚,側過身子,伏低了腰身,衝場間四周俏生生的施了一個萬福。
頓時,叫價聲便更響亮了些,此起彼伏。
“三百兩。”
“三百五十兩!”
“四百兩。”
“……四百五,五百兩!”
五百兩現銀!
即便在大夏的京城,五十兩銀子也夠小戶人家一年的吃喝嚼用!在這采薇亭,五百兩卻只不過是與柳仙兒春風共度的一夜之資……
采薇亭偌大的堂間人擠人,人挨人,隨即便響起一片叫好聲。
二樓的闌乾上,一張粗糙的大手猛拍了一記,向著對面抬臂一指,這一身錦袍的粗壯漢子帶著些酒意大聲笑罵道,“薛丁山!跟我鬥……就算哥哥我今兒讓著你,你那玩意兒好使不……能接下咱們柳仙兒幾下高低?!”
那位薛姓偏將,顯得頗有幾分氣度,他只是拱手笑笑,一言不發的伸手衝對面做了個請便的姿勢。
只聽這肆笑的聲音,也不用瞧一眼,柳仙兒就知道又是那位神策軍的陳將軍……她的眉梢便低落了幾分。
她極不願應承這位陳將軍,他是掏的起銀子的,可他的銀子就跟他的人一個模樣,又臭又俗。她從未問過他家鄉何處,此人偏就有個怪癖,怕水。每次看著穿的是體面,可那身子怕是從未洗過的……
柳仙兒心中便是輕歎一聲,一會兒去他廂房裡,還是照以往的法子,不是將他徹底灌倒,就是讓自己速速喝醉……不論是誰醉了,行事起來也就輕省許多……
柳仙兒衝四下裡瞅了瞅,有沒有人肯多出些銀子讓她逃過今夜這一劫呢……
然而她自是再清楚不過,這五百兩,已經差不多頂著天了,未的大閨女也吆不出這個價碼。
坊間的婆子滿面堆笑的步上台來。
“嘖嘖!”她揮著手裡的帕子衝樓上拋著滿是皺紋的媚眼,膩聲道, “要不說還是得咱們陳爺氣量足,知道疼人,體貼人……當然嘍,這也是咱們柳仙兒的福氣!”
她扭著水桶腰圍著柳仙兒轉了一圈,嘴上捂著帕子一個勁兒的笑,“要說咱們柳仙兒,早些年在教坊司那就是頭一號,多少年不倒的招牌!現如今十天半月的也不出來見客了,出來一回,那也是全看心情!今兒,咱們柳仙兒心情不錯……”她笑眯眯的回視著堂間樓上樓下,“各位爺,春宵一刻便是千金,要出價的可得抓緊些了……”
“我呸!你這個不知足的醃臢老貨,咱們陳爺砸了五百兩你還想怎地!”中郎將陳步偉身旁的一名校尉自二樓探出身子叫罵道,“你還當柳仙兒是黃花大閨女呢?!”
采薇亭錢四海在陳步偉身旁站著,哈哈大笑間,衝堂間的婆子暗著使了個眼色。
婆子瞧見便當即衝著這邊一揮帕子,“知足,怎滴不知足!老身這不是想替咱們柳仙兒多討點銀子好過活嘛……這京都居,大不易……”
“廢話少說!人帶上來!”那校尉嘴裡低聲罵罵咧咧的,這是九門提督錢志的公子錢四海的場面,他也不好罵出聲,要放在別處,五百兩……神策軍入京辦事,順帶找點樂子,五兩銀子那也是欠奉,一文不給也是常有的事兒。
婆子輕輕拽起柳仙兒的袖口,在一側低聲道,“走吧,姑娘,今兒這數目也是頂高的了……多少日也未見這價碼的。”
“嗯。”再也無人叫價,柳仙兒心下未免有些失望,卻還是笑著點點頭,“讓張嫲嫲受掛落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