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蠶很不開心。
火蠶極端暴躁。
它自認為世間沒有無比它更苦逼的生物。
它破繭而出……
卻未能羽化成蝶!
還是那圓滾滾,胖乎乎的蠶蟲模樣。
甚至比之前更小了些!
它在蠶蛹中湮伏了那麽久,在那無盡的黑暗中它夢繞魂牽的那一副風華絕代的蝶翼,纖細蜿蜒的觸角,玲瓏嬌美的身軀……
一概沒有!
除了背脊處生出兩片可憐又可笑的小小蟬翼,這番羽化在它自己眼裡,簡直是失敗中的失敗。
它根本沒去留意那副翅膀是赤金色的!
它也沒注意到自己的身軀也已化為赤金色的。
它不會知道,此刻的它,不再是火蠶。
它有個名字。
它的名字後面要加上一個尊崇蓋世的——‘子’字。
此刻的它,便是金蠶子。
只不過真正的金蠶子六翼而生,然而它隻羽化了一次,暫且生出雙翼而已。
六翼金蠶據傳可往來穿梭三千世界,瞬息遊遍四大佛土。火蠶生雙翼,已可勢如閃電。
……
此刻的金蠶子當然無法撼動威能境這種至高的存在。
甚至貼近了虞冬竹,咬他一口也是絕無可能。
是故,金蠶子來勢洶洶,如同數個星光閃動般在虞冬竹身周急速的繞行。
虞冬竹起初以為是蘇赫放出了什麽暗刃,閃避之際,才看到卻是生得如此古怪的一隻小小金蠶。
這指肚大小的東西,背生雙翼,其速快極,周身散發出極為恐怖的熱力。
他還從未見到過。
有心要一掌拍死它,哪裡那麽容易。
無尖槍對此物顯然毫無用處,待他情急之下,放出威能境修為之下的冰寒之息……
一瞬間,虞冬竹的須發皆白,結滿了這冬夜裡的霜氣……然而再看去,卻哪裡還能尋的見這小東西的蹤跡。
……
不過是虞冬竹被這惱人的小東西騷擾了數息間的工夫……
蘇赫早已返身與印能並肩戰在一處。
他知道,印能已然是撐不住。
以印能那收放自如的精湛腿法,不到絕境之時,斷然不會有一腿掃塌石亭這般無謂的失誤。
手刀,腿劍,一輪急攻。
梅之煥收攏那如同章魚觸手般四下飛舞的綢帶,提劍暫避,縱躍而起……
就是此刻!
蘇赫扯拽印能,大喝一聲,“走!”
印能收回衝天一腿,卻摁住蘇赫的手,“還不急。”
蘇赫背脊處的汗,瞬時就流淌下來了……
不急……
這印能今天到底是準備要如何!
既然一擊不中,勢必要全身而退,方為上策。這也是在黑風寨這麽多年,蘇赫帶領黑風盜往來如風,從無敗績的不二法門。
不是不可以死戰。
只是此時毫無死戰的必要。
嚴守臣,他誓必殺之!
然而今夜,卻已無可能。
能在兩位威能境強者手下安然退去,已是不易,更不論那歲寒三友中的張松到此刻依然尚未出現……
一念至此……蘇赫猛然回頭望去。
那間茅舍的窗,分推兩扇,緩緩的開了。
有一人,在月光下,於窗前負手而立,昂然四顧,最終將視線投向了此間。
隨即,自門內步出一人。
“這麽久,尚拿不下此二賊?”
“張松!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看看我這明日要登台的戲服,
被這小和尚折騰成什麽模樣!”梅之煥自空中如落英繽紛一般,旋著緩緩降下身形,“你趕緊過來搭把手料理了他們,兩個戲本我都還未看完,沒時間在這裡硬耗。” 梅之煥的言語間頗為不耐,他本就與張松沒什麽可客套的,即便是嚴國公此時就在窗前,他也是如此。
不像張松乃是嚴府西席,虞冬竹充任嚴府供奉,梅之煥做這嚴府客卿,完全是看在往日裡與張松的情份。
相識十余載,張松從不計較梅之煥那些個異於常人的怪癖,哪怕隻為這一點梅之煥便心感念之,至於什麽嚴國公……作為威能境的強者,梅之煥壓根就不在乎。
“呵呵。”張松朗聲笑道,“梅兄辛苦。”隨即,又衝窗前的嚴守臣一躬身,“主公稍候,我去去就來,這杯酒暫且記下了。”
“要活的。”嚴守臣沉聲道。
“不過是兩個不入流的宵小之徒,主公放心,在此靜候便是。”
……
張松抬步。
虞冬竹起身。
梅之煥兩袖間的綢帶再次無風輕揚……
歲寒三友齊聚,這便已是死局!
蘇赫了然。
他看著印能,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側過臉衝肩頭的金蠶子輕輕吹了一口氣。
三位威能境強者當面,他只是輕描淡寫的似在戲弄著嬌寵,“去找火龍駒玩耍吧。”
金蠶子最為靈性,它已感知到威能境那堪可借天地之勢的莫大威壓。作為靈蟲,它的本能告訴它此刻就該遠遁而逃……它撲扇著兩扇小小的金翼,懸停在蘇赫面前,口中焦急的吱吱作響,要蘇赫同它一同走。
蘇赫苦笑著搖了搖頭,曲起中指,隻一彈,一道金光閃過,金蠶子就此不見。
……
“你的腿法……此刻還強不強?”蘇赫問。
“還可以。”印能一邊脫去身上已是破布爛衫的夜行服,一邊答道。
“問你還強不強。”
“還可以。”赤膊著上身,露出那好似鐵鑄般的古銅色筋肉,印能固執的答道。
蘇赫看一眼已快到近前的張松,踏湖面而來的虞冬竹,不再與印能多說什麽,只是雙手合十,盤膝坐倒。
他當即入定。
體內的金汁,轉瞬便鼎沸而起。
蘇赫將內息運轉極致!
他再無絲毫的保留。
唇口無聲的快速蠕動著,似有句句梵音飄溢而出。
月光下,似可見到,蘇赫的身遭竟然迸發出絲絲金色的毫光……
……
不過片刻之功。
蘇赫睜眼。
張松三位,好整以暇的圍在四周好像已經等了很久。
“久候了。”蘇赫起身。
“請便,我們等得。”話雖如此張松心中未免有些後悔,他似乎不應該等……他已眼見得蘇赫身上方才顯露出的那一絲異像。
此時,他居然恍惚間看不透面前這位蒙面年輕人的修為深淺……
蘇赫轉動脖頸,頓時周身要竅接連暴鳴一百零八聲……
蘇赫肅身而立!
“大般若神功!你也是佛門中人!”梅之煥驚呼一聲。
張松轉頭,用目光止住梅之煥的驚詫之色。
他望向印能,“其實已然這樣,你可以把面罩也一並摘了的。”
“那怎麽行,萬一被你們認出來怎麽辦。”印能實打實的答道。
張松輕笑,“死人怎麽會怕被人認出來呢?”
“他說了,要活的。”印能指向茅舍的窗欞處。
“沒錯,要活的。只不過只要一個活的足矣。很顯然,你們是兩個人。”謀士張松,最善於算計人心,他深知人性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尤其此種情形之下,他往往只需要簡簡單單一句話,便能將似乎牢不可破的聯盟變得分崩離析。
“你的意思是,要哪個活,要哪個死,是你說了算?”印能很認真的問道。
“當然,你們也可以自己商量。雖然我不能保證活著的那位可以一直活下去……不過暫時的苟且,也好過此刻就要立即死去,不是麽?”
張松的話語間,信息量很大,卻又淺顯得好似誰人都能聽的懂……
至少印能聽懂了。
蘇赫詫異的以為自己聽差了音兒……
他竟然聽到印能笑了。
印能是笑了。
他的笑聲好似孩童知道可以在年節之前便可以穿上新衣那般天真爽朗,還略帶有幾分淡淡的羞澀。
其實他的相貌甚為俊朗,而且笑的從來都不難看,只不過他平素裡不怎麽笑而已。
“既然你們歲寒三友都在這裡,那我請問,嚴國公的生死,此刻誰說了算?”
……
印能的笑聲未絕。
張松雙目圓睜,猛然回首……
就在此時!
一道匹練劍光,在月影下閃爍著淒冷的寒意,自東劃空而來!
這一劍好似劈開了夜空。
斬破了圓月。
這一劍的風采,好似流星一般,璀璨奪目!
“國公!”張松不由得扯起嗓吼驚叫一聲。
他身形暴起,就要掠空趕往茅舍……
卻如何能來得及!
那一劍,已如流星墜地,轟然便砸進了池塘岸畔的那間茅舍。
……
嚴府後院的池邊假山處……
此處的五人中,除了印能,其余四人皆是大驚失色!
蘇赫是震驚。
無比的震驚!
這……居然是一個局。
好局!
絕妙的好局!
即便他也被印能算計在局裡,他毫不在意。
他終於知道,印能方才口中的不急是何深意……
他不急,是因為他知道張松還在嚴守臣身側。
原來印能苦戰不退,明知不敵卻不走……要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要等到嚴府的歲寒三友在這裡齊聚。
他寧死也要等到嚴守臣身邊再無一人護衛。
他終於等來了這一劍!
蘇赫隻覺得這一劍東來竟好像似曾相識?!
但此刻他無瑕細想。
蘇赫已出刀。
這一記手刀,直劈張松身後之處,劈就劈他個相顧兩難!
張松如果不顧一切的趕回茅舍之中,蘇赫這一刀,哪怕是威能境在毫無防護之下也必將身受重創。
若要自救……那他便只能眼睜睜看著嚴守臣命喪當場!
張松耳聽身後呼嘯之聲……隨即一道凌厲的刀意,轟然而至!
他終就仰天哀歎。
掌中松紋劍,掉轉劍首,回指蘇赫。
這就對了。
張松果然是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