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的熱鬧聲兒,在一陣煙火過後,便被逐漸下大了的雪給壓了下去。
有伴的眾人便攜手回府,沒有伴的便是勾著兄弟一路嬉嬉笑笑地交談。
祁酒別了洛歌,回了院落之後,匆匆帶上木門,而後依靠著梨花木桌坐了下來。他將長琴放在桌上,正要祭出帕子擦拭琴弦,忽而覺著心口一陣刺痛。
他的面色頓時一白。
“那術法過後,便會給你帶來無盡的痛苦。你可想清楚了——為了一時的歡愉,承受必死還難受的苦楚?那種苦楚,等同天罰。”祁酒的腦海裡,驀然浮現起先前那幻影對他說過的話。
前輩說的是對的。
這種痛,確是等同天罰——他本沒有情根,卻能夠嘗到七情六欲,已是天道法外開恩,如今再借著術法品嘗到了情長,豈不便是違背了天意麽?
但是,他並不悔啊。
祁酒正這麽想著,心口的刺痛倏然加重了。
那種疼痛比先前疼上了許多,疼得祁酒緊緊捂著心口,眉頭都皺了起來。
筋脈似乎是被電流給穿過一般,他渾身都開始痙攣。
仿佛靈魂都在開始,開始因為痛苦而悲泣——只是它並不會發出聲音,卻可直擊神識海。
他驀然跌倒在了地上,將渾身都縮了起來——便似乎是回到了母體之中,能夠汲取到溫暖與安慰一般。
可是並沒有,他感受到的,只有地面的冰冷,還有那心口傳來的,堪比天罰的疼痛。
祁酒吐出了一口血來,緊接著眼角,乃至鼻翼和耳畔,都流出了血絲——他疼到了極致,拳頭握緊又松開,如此幾番,背上冷汗陣陣。
“孩子,後悔麽?”模模糊糊中,祁酒的耳畔傳來一聲慈悲而憐憫的輕歎。
他知道,那是那位前輩發出來的——前輩也無能為力,因為這一次,他借了術法,違背了天道,違背了詛咒。
“我——”不後悔。
祁酒想說出來,卻隻輕輕吐出一個字,那劇烈的疼痛便叫他頓時五感俱失,似乎唇齒都開始不聽自己的使喚了——它們笨重地開開合合,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不後悔啊。
因為蘇蘇,也只因為蘇蘇。
祁酒的腦海中浮現起了洛歌身著墨衣的模樣,也浮現起了她一身紅衣的模樣,還有——
眼中的光本是明亮的,忽而有一瞬的黯淡,而後明滅不定。
又是一口血從嘴中吐了出來。
他不能死,他答應過折堯帝神,他也答應過自己,他要守著蘇蘇的——他的蘇蘇還有那麽多事情沒有完成,他的蘇蘇還沒有和他一起找到藥材呢。
他的蘇蘇,還沒有和他拜過堂,還沒有和他成過親——他怎麽可以死,他怎麽可以因為這小小的天罰而隕滅了氣息。
不,不可以,絕不可以。
蘇蘇——
祁酒的眼逐漸沉重起來,在意識開始越發模糊,直到眼前一片花白的時候,他的鼻翼間多了一抹淺淺的清香。
這清香一經入鼻,便似一股清流,激得他渾身顫抖了一下,腦海也不再繼續沉陷進黑暗之中。
恍恍惚惚間抬眼,祁酒看到了一襲紅衣。
那是……你嗎……
蘇蘇——
洛歌早便覺著祁酒的面色,似乎是在忍著什麽了。於是她悄無聲息地進了祁酒的院子,隔著一扇門聽到了裡面不算小的動靜。
在鼻翼間蔓延開了血腥之味之後,洛歌面色一變,終是忍不住一腳踢開不嚴實的木門,而後快步走了過去。
這過去一看,她便看到了躺在地上,將自己蜷縮到一起的祁酒。
祁酒的口鼻唇齒,乃至眼角耳畔,都是鮮血。他的發絲因為汗水而被打濕,他那一張好看的臉,幾乎是皺到了一起的——由此可見,祁酒是受了多麽大的痛苦。
洛歌輕輕走過去,輕輕蹲坐下身子,輕輕地抬起祁酒的頭,讓他枕著自己的腿。
她看到旁邊的那幾灘血,也看到了祁酒滿是汗水,白的嚇人的臉頰。
阿酒……
“好阿酒,忍些,很快便不痛了。”她溫柔地將祁酒額上沾著的碎發撥到耳鬢,低頭輕輕吻了吻他冷而濕的額頭。
洛歌不再猶豫,祭出木靈珠雙手撚訣。
靈珠爆開一道精光,光芒瞬時籠罩下去——它們並未融進祁酒的身子,而是從祁酒的身子裡牽引出了另一道光芒。
而後這兩道光芒在洛歌松開雙手之後,齊齊散了開去。
靈珠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悄無聲息地化作一灘雲煙散開。
洛歌看到,祁酒的面色漸漸回復了些許,便是呼吸也平穩了下來。
而後,她又看到祁酒不再縮著自己,亦不再死死地握緊拳頭,咬緊牙關。
她還看到,祁酒慢慢睜開了一雙滿是水霧的眼睛——眼睛裡仍是乾乾淨淨的,只是有些紅罷了。
“蘇蘇……讓你看到這般模樣,被嚇到了吧——”他輕笑一聲,聲音仍舊溫潤,卻多了幾分喑啞低沉。
“可不是麽?”洛歌挑眉,扶著他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卻仍是讓他靠著自己。
她伸手抬指,化開地上的鮮血,而後輕輕抱著祁酒的頭依偎上去。
洛歌的聲音也很輕,同祁酒一般的輕,卻聽得出其中的心疼,“阿酒把我嚇壞了。”
祁酒沒有動的力氣,乾脆就這麽被洛歌抱著,他也靠著洛歌,似乎誰也不吃虧一般。
“蘇蘇,若我熬過去了,我們守著一生可好?”他仍是輕輕地問。
洛歌的眼睫微微一顫。
“好。”她勾唇淺笑,眼中忽而多了一抹祁酒看不到的哀色——因為她想起了,曾經在夢中看到過的一些事情。
她的好阿酒,一定會熬過去的。
她這一輩子,要守著小阿離,要守著小天,要守著阿景,要守著她的新神族——當然,她也要守著她的阿酒。
她的阿酒,是那麽,那麽好一個溫雅公子哥兒,怎麽可以說被天道引走隕了命,就被隕了命了呢?
她要守著阿酒,就像阿酒說過,他也要守著她一樣。
既然許了諾言,那必是要兌現的。
她最恨食言撒謊一輩了。
可是,她恨不起阿酒,因為——
她心悅他啊。
“阿酒一定會好的,一定會守著蘇蘇一生。”下一世,下下一世,都必須是你,容貌像你不行,聲音似你也不行。
因為啊,她的好阿酒獨一無二。
“好。”
這一聲,回答的淺而虛無,便似未來的年歲一般,浮生若夢——一晃便是過去了,誰也抓不住。
誰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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