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緘默。
是啊,再見之時,竟是兵戎相向了。
無風看著他,幽幽開口:“若你抓了我,不願將我放走的話,便將我殺了罷。”
心頭驀然一跳,他回過神看著無風,眼神裡滿是詫異:“為何要殺你?”
“因為我不想再被你們招安,不想再上戰場了。”
他聽無風說,打仗很累。
那小國君王貪得無厭,也殘酷無情。
無風抓回來的俘虜,都被他盡數坑殺。若有好看貌美的婦女,就被他帶入宮中,強行納為妃子,行一夜魚水歡好。
他是一位有作為的明君,他也是一位殘暴的昏君。
無風說,她未滿及笄之年,便隨父上戰場殺敵衛國,見到了戰場上太多太多的生死,所以她心累了。
甚至,在家破國亡,君王做了俘虜的時候,她除了心頭的那麽一絲悲涼,便沒有多的情緒了。
“那麽,我給你一個新的身份,你隨著我,我護你安好。”他看著面色滄桑的無風,忽而啟唇。
無風微微一愣。
他知道無風並沒有答應自己。
也並沒有強迫,而是將一眾俘虜帶了回去,願意招安的便招安,不願意招安的,便拉著他們去做了下人一等的奴隸。
而無風,那位在湮滅大陸赫赫有名的女將軍,在眾說雲雲中,是被姬氏一族的少主親自於午門斬首示眾。
在那一場戰爭之後,他便不再出入軍營。
他將無風帶到了自己的府邸,用學來的易容術,為她親自上妝改變容貌。
他帶著她遊山玩水,看遍南唐的大好河山。
在有一年的乞巧節,無風送給自己一顆紅豆。
於是他知道無風對自己,是有那麽一絲異樣情愫的。
那時心頭的欣喜,遠遠超過了往常。
他還有沒娶她過門,邊疆戰事又起。
點兵臨行前,他對無風說,在家等我。
“我同你而行。”無風卻是搖頭,目光堅定地看著他。
他心頭微微一暖,便帶著無風一起上了戰場。
這是他的最後一戰,也是無風的最後一戰。
敵軍勾結了鬼族,殺得他們幾乎片甲不留。
而無風為了保護他,身中數箭,最後慘死沙場——因為那箭雨是鬼族的,那些鬼氣,直接便打得無風的魂魄散得乾乾淨淨了。
他抱著無風冰涼的屍體,哭得悲天憫人。
在敵軍一步一步朝他們逼近的時候,他目光絕望而空洞。
這時,有一個公子哥兒從天而降。
他一身廣袖白袍,一頭銀發如雪。俊美的容顏之上,一雙眼眸呈赤色,身旁漂浮著一顆亦是赤色的珠子。
公子哥緩緩而來,那渾身的清冷,叫他看上去仿佛是天上下來的謫仙。仿佛只要靠近了,那便是褻瀆了他的清冷。
他站在前方,只是抬手朝前拍出一掌。
就這麽一掌,摧枯拉朽的一掌,便毀滅了萬千敵軍。
他卻並不在意似的,轉身低眸,冷冷地看著他。
“跟我走,可再見她。”他緩緩啟唇,惜字如金地開口。
聲音如同氣質一樣冰冷。
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絕望的他,毅然抱著無風的屍首起身,跟著這清冷的公子離去了。
後來,他才曉得這清冷的白衣公子,名喚單禦權,字子安,江湖人稱廣陵君——因為在不久前,單禦權隻身一人,屠戮了整個廣陵城。
那慘象,簡直堪比人間地獄。
他也曉得了,這廝乃是通天教的十大長老之一。
他本也是猶豫的,奈何一想到已故的無風,便狠狠地咬牙,決然加入了通天教,成為了單禦權的走狗。
因為害怕想起無風死時的往事,他便服下了九轉絕情丹和九轉斷情散,叫自己斷情絕愛。
哪料這千年來,他竟是連無風的模樣都快忘得一乾二淨了。
如今,他早已曉得單禦權不過是利用自己罷了。
至於復活無風,她已經魂飛魄散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姬雲墨緩緩斂起飄遠的思緒,看了一眼那墓碑。
起身離去後,墓碑又變回了無名碑。
姬雲墨走了一段路,直到離開了族墓,來到一片還算寬廣的荒郊,適才頓住腳步。
“跟了我這麽久,如今到這裡,便也不必隱藏了罷。”姬雲墨緩緩轉身,看著眼前空蕩蕩,緩緩啟唇。
話音落下,便出現了一位身著墨衣的少女。
少女戴著半邊金龍面具,容貌絕美傾世。
此時此刻,她正手持一柄三尺長劍,漫不經心地把玩著。
“姬雲墨,你我之間的恩怨,便在今日做個了結罷。”想到那一把通體發黑的古琴,洛歌的心情便不大美妙起來。
抬眸看著面前溫和的公子哥,劍指前方。
“我的命,早該隨她去了。只是我一直不甘心,我想要復活她,僅此而已。”姬雲墨微微一笑,“姑娘若想要我的命,隻管來取便是。”
洛歌本便不是猶豫的人,當下一步跨出,執劍刺向了姬雲墨的心口。
姬雲墨沒有任何的躲避,他就直直站在那裡,任由長劍刺穿他的胸膛。
因為整柄長劍都插了進去,洛歌與姬雲墨貼得極近。
她能感受到鮮血噴湧而出,鼻翼間蔓延的,也是那股血腥味。
“你當真不記得他了麽。”姬雲墨輕輕地問, 嘴角流下的是殷紅的鮮血。
“我應該記得誰?”洛歌蹙眉,退離一步,看著面色如常的姬雲墨,緩緩問道。
“你來殺我,仍是因為他。只是你不記得了——”姬雲墨忽而一笑,而後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洛歌看著他閉起眼睛,咽下最後一口氣,眼中忽而滑過一縷如負釋重的神色。
心口莫名松動,竟是有著隱隱約約,道不明的悲傷湧出來了。
不知名的悲傷埋沒了洛歌的所有思緒,她的視野忽而便模模糊糊起來。
兩眼紅而濕潤——她哭了,哭的不知所措,亦不明所以。
伸手輕輕拂去眼角的淚水,可是淚水卻是越抹越多。
仿佛殺了姬雲墨,是某一種她記不起來的承諾一樣。
姬雲墨死了,她是松了一口咽不下的氣。
可是,她就是難過。
這種難過啊,淹沒了她此時所有的心思。
以至於羌棣趕過來,看到洛歌這般模樣的時候,微微抿唇間,那心都揪疼起來了。
小美人兒啊,忘了祁酒和雲酒,但骨子裡,仍舊記得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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