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
夜色昏昏,雲層高籠,襯的那月光甚是慘淡。
看似人煙毫無的村落裡,有一處篝火通天。篝火旁有一紅衣女子,手執紅寬絲帶,乘風而舞。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空靈縹緲的歌聲伴著女子的舞動蕩漾開去,在這一方天地顯得格外清晰。
祠堂內。
有一襲黑衣鬥笠少女,竟是跳著同外頭那女子一模一樣的舞。若是細看,必可瞧見這少女與外頭那女子之間,有著淺淺的幾乎透明的絲線牽連著。
目光追隨著那一襲黑衣,龍不離的眼底盛滿了驚豔。
一如上次月下舞劍一般,姐姐跳舞也是那般讓人轉不開眼。
祁酒見過了洛歌身著紅衣,月下而舞,對那一夜是記憶猶新。如今見她黑衣而舞,眼底也是稍有驚豔。只是更令他驚異的,是她能牽動婺秋。
原來,此術乃是洛歌因著岑禾昔年牽過的一段緣,有感而來。
昔年岑禾去三千小界牽緣,遇一老人與一獨臂偶。老人年邁,木偶陳舊。
老人伸出滄桑的指尖,纏繞絲線,繞篝火牽動木偶而舞。悲悲戚戚念叨了平生瑣事,竟是一怒之下將那獨臂偶給丟入火堆之中。
令人驚奇的是,那獨臂偶在粉身碎骨之前,竟是跪在火中,模樣謙卑地朝著老人拜了三拜,含淚化為灰燼,獨留下懊悔的老人。
後來聽聞岑禾講述這一段友之奇緣時,洛歌有感創了這一門秘術,名曰牽絲戲。
以神識控人,以魂為絲,以人為偶,牽動而舞,猶如木偶戲。故名曰之。
洛歌停下步子,看看那頭亦是停下步子的少女,目光幽深。
昔年,為了那廝,她可是苦練了很久,才練就了那一曲她為阿酒所創的鳳求凰。如今,她卻是如她的阿酒一樣,記憶裡再沒了彼此的存在。
還是一切隨緣罷。畢竟命這種東西,有時候能清醒著逆天改改,有時候連你深入其中也不會自知。
她收回術法,對婺秋傳音入密道:“我不操縱你了,且警醒著些。”
這裡陰氣越來越重,便是天上隱隱約約的月兒也徹底消失不見了蹤跡。由此可以推演,此處必有一隻鬼怪在作祟。
而且——
修為並不低,大抵已有百年的行頭了。
“小阿離,你去外頭看看你婺姐姐可否安好,莫驚著她。”洛歌忽而微微一笑。
回過神來的龍不離聞言,雖不明為何洛姐姐要喚自己出去,卻仍是作揖一拜,起身走向祠堂外。
彼時,婺秋自己也不知為何,看著那篝火突而眼神朦朧起來。絲帶隨著素手擺開,嬌弱纖細的身軀竟是下意識扭動起來。
“有一公子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孽尾永為君!”
龍不離默默看著仿佛是在火中,一邊輕聲吟唱,一邊乘風而舞的婺秋。此時此刻,她便仿佛印證了那眉間的圖騰——她像是一隻浴火而鳴的朱雀兒,高傲孤冷,在火中徜徉,惹人矚目。
不知為何,龍不離突而有些不敢看婺秋。
像是虧欠了萬把兩銀子似的心虛。
一曲盡,婺秋已經淚花兒沾濕眼眶。
她透過火光,看著與自己隻隔了幾步的龍不離,突然轉過頭去問道:“你不是在裡頭麽?”
“洛姐姐叫我出來護你周全。
”龍不離如實回答。 婺秋扭頭瞪了一眼前者:“真是個笨呆子,誰要你保護啊!除卻幻境那數載,細細算起來你我縱是認識一月,卻也只是萍水相逢!”
龍不離皺眉,面色清冷地應了一聲,便選擇緘默。
他不知婺秋為何突而生氣,也不知他自己該如何接話。自那年以後,他性子越發清冷起來——他從不善與人說話的。
“啊!”
在這一隅氣氛頗為微妙的時候,一聲驚悚的尖叫,伴著一聲緊接而至的怪異嗷叫,倏然飄進在場眾人的耳畔。
不知是不是這村子太小,還是他們嗅覺過於靈敏,當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夾雜著腐爛味兒蔓延過來時,婺秋率先捂著胃,哇嗚一聲吐了一地。
這時,一道黑影從篝火旁頭傳來,直奔婺秋。
“小心!”
龍不離心頭一跳,祭出紫陽劍縱身躍過去,反手一揮,劍尖便沒入已經離婺秋十分接近的黑影上。
“嗷!”
那聲與方才一模一樣的嗷叫聲傳來, 裡頭帶著的陰邪之音聽得龍不離身子一抖,借著火光打量起那黑影,當看清時,面色瞬時一變。
好一身子曼妙的女鬼!那女鬼前凸後翹,在一襲白衣下顯得愈發婀娜。唯一叫人心感恐懼的,便是那脖頸之上的空蕩蕩,還有那叫人作嘔的味道了。
在身子接觸到紫陽劍的一刹,女鬼的那一塊皮膚瞬時脫落。
像是被開水燙了一般,女鬼痛苦地嗷叫一聲,嗖一聲縮回伸出去要扼住婺秋脖子的手,以迅雷之勢想要離開——在這裡修煉這麽多年,她開了靈智,自是知道面前這人族小子來頭不凡。
隻奈何,無頭女鬼方才跨出一步,卻忽而被一條金鏈子鎖住了手腳,任她怎般掙扎,也動彈不得。
見此,婺秋冷冷嗤笑一聲,大喝道來:“洛洛,收網了!”
“知道了!”
空靈嘹亮的聲音,伴隨著眾人頭頂上方那轟一聲巨響,倏然打開黑漆漆的雲端。
一塊赤金色的方形印子陣法,帶著浩蕩光芒從天而降,緩慢卻又迅速地壓在女鬼頭上,化作虛影消散後,女鬼便徹底失去了動彈的能力。
洛歌一步跨出,來到那女鬼身前,見她有氣無力卻還張牙舞爪的模樣,輕描淡寫道:“看來這翻天印的虛影,威力還是不足,被削去九成靈力,竟然還能囂張。”
深知那翻天印雖然只是符籙畫出的虛影,但倒底乃是某位神君看家寶的祁酒:“……”
總覺得蘇蘇是在炫耀……
女鬼感受到那輕描淡寫語氣中十足的殺意,身子驀然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