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位戴著白頭巾的樵夫端坐在石門之前,安安心心地閉眼小憩。
洛歌出了石門,瞧到這老人,心裡曉得他的來頭,便俯首作揖一拜:“小子洛歌,見過廣成子前輩,多謝前輩賜予萬年寒冰玄鐵,小子感激不盡。”
廣成子摸了摸長髯,慢吞吞睜眼,目光清淺地看著前方,聲音蒼邁緩和:“該是小神喚你為前輩才是。這般亂了輩分,神上真是胡鬧。”
洛歌眉心微動,直起身子定定看著廣成子,聲音輕輕:“可我現在,已經不是帝神了。”
老人家撫摸長髯的動作頓了頓。
他翹然望向洛歌,目光深邃而不渾濁,盡顯清明之色:“靈魂在,則仍為故人。便似雲寂帝神一般。”
聽到雲寂二字,洛歌的眼角微微一抖。
擺擺袖袍站起身子,廣成子俯首躬身作揖,聲音恭敬而不卑微:“隕落神族遺子,廣成子,在此拜見神上。”
“起罷。”洛歌知道廣成子是念舊的,脾氣倔強的緊,寧肯死也不願改了主仆稱呼。她雙手扶起廣成子,“折堯來了麽?”
“不用問了,我在這裡。”一道慵懶冰冷的聲音驀然傳來。
洛歌抬眼望去,瞧見一個一身廣袖流仙白裙,長發隨風肆意飛揚,模樣傾城絕色,氣質如同冰中女王的女子盈盈而來。但見她一顰一動姿態十足,甚是引人矚目。
“見過折堯上神。”廣成子再度作揖一拜。
“免。”岑禾打個呵欠道,“廣成子,那丹藥給她了麽?”
“回神上,小神還不曾將丹藥與了帝神。”廣成子反手祭出一顆碧瑩瑩的丹藥,遞給洛歌,“神上,此乃離魂丹。”
“太上老兒煉製的九轉離魂丹,九界僅此一顆。你倒是舍得拿出來了。”洛歌將丹藥吞下,身子瞬間散出一陣靈光。
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若非廣成子扶的及時,只怕是要摔個包的。
與此同時,岑禾的一旁,凝聚出一道洛歌的虛影來。
原來,這九轉離魂丹叫人服用下去之後,會使其靈魂出竅,可衝破界域,暢遊九界。
“蠻荒的靈魂威壓,你的凡胎肉體承受不住。我若不舍得,日後你家那隻鳳凰曉得了,勢必是要與我形同水火的。”岑禾看著洛歌的靈魂,聲音淡淡,“都安排好了,既如此,便去蠻荒罷。”
“好,還請神君多看覷些小天,阿鴻,還有小阿離。他們一個是天目族後人,一個是東秦皇室,另一個,乃是擁有我血脈之人族後輩。”洛歌提及龍不離,微微一笑,“他很勤勉努力,只是性子軟弱了些。”
“小神知道了。想必待到時機成熟,神上自會引著龍少主去化龍台的。”廣成子看著洛歌隨著岑禾逐漸升空,便遙遙俯首作揖,“恭送二位神上。”
約莫三日後,二人在一座山頂的亭子落了腳步。
洛歌四下望去,但見這方域界天空萬裡無雲,滿地除卻丘陵大山,便是荒蕪,寸草不生。再往前瞧去,隱隱約約能看到一片銀白色,銀白色中間有一根細長的針,直直地矗立著——那是這片領域,也便是蠻荒的中心地帶。那裡常年下著大雪,最中間是一棵通天巨樹。
“蠻荒,與混沌相連接的八荒之地。我上次來這裡,大抵是洪荒時期了罷。”洛歌眼底閃過一抹感歎。
“其實你也就來過幾次,屈指可數。”岑禾看了看洛歌,抬指祭出一抹光線,將她的靈魂包裹起來,席卷著,
領著朝那細長的針飛了過去。 待到愈發靠近,便愈能瞧清楚這銀針是為何物。
好一棵通天古樹!
它的枝乾拔地而起,僅一根最末端的樹枝便有百丈之長。那粗糙的樹根與滿地白雪融為一體,這般近身看去,猶似一個龐然大物。那繁茂的樹葉落下層層疊疊的陰影,伴隨著新舊不一的藤蔓垂落下來,竟是給人一種異樣的寧靜安詳之感。
古樹的每條枝乾上,都垂掛著一條以紅線系起來的物件。有鈴鐺,有羽毛,有珍珠,有耳墜,有兵器,各色各樣,瞧得人眼花繚亂。那些物件伴隨著一條一條系在自個下頭的,寫滿字的白色細綢隨風微揚,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之聲,甚是好聽。
“我每牽上一條緣,這塵緣樹便會收取一樣他們的信物,幻化出來,以此來給予我靈力。這般多年以來,它竟是已經從昔年的小苗,成了連我都要仰頭,都看不到盡頭的存在。若是師傅還在的話,必會極其欣慰。”岑禾放下洛歌,伸手撥弄著離她最近的一顆鈴鐺,聲音清冷緩慢,目光怔忡。
洛歌曉得岑禾口中的師傅乃是何者。
他是誕生於月亮的神靈,明月帝君。洪荒初始,萬物出生。
他看到那些萬物神情僵硬, 沒有靈性,心生不忍,便汲取混沌之力,開辟八荒之一,蠻荒,栽種塵緣樹,以此播散萬物七情六欲。
自那之後,他便成了天下間第一位掌管情緣的神靈,人謂月老。岑禾是他在混沌裡尋得的天地之女,看著有緣便收了做徒弟,傳授一身本事,還將守護天下情緣的重任,交給了她。
不得不說,岑禾確實做得很好。在明月帝君因故作古之後,她以一己之力,先是扶持起故友之子青丘幼年帝君,再整頓蠻荒,力牽天下塵緣。因著勤奮的緣故,塵緣樹由最初的小苗,成長到了今日如此這般叫人歎為觀止的地步。
“收個徒弟罷,日後你總歸是要離去的。塵緣樹需要傳承,不可能只需要你一者。”洛歌拍拍她的肩膀,驀然發現自己的手穿過前者,成了透明。她想起自己現下是靈魂體,便默默收回了手。
岑禾側頭淡淡看著洛歌:“我知道,我已有物色好的人選了。隻待他渡劫歸來,便收做徒弟,叫他成為第三代緣神。”說罷,她仰頭看向某處,伸手指指道,“你瞧。”
洛歌聞言,順著岑禾的目光抬頭看去,頓時怔住。
順著她所指方向瞧去,有一把形似鳳凰飛舞九天的長琴,被一根紅線系著,靜靜垂掛在高處。下頭有一條白色細綢,上面寫的字因著太遠,而不曾瞧望清楚。不知為何,那古琴顏色灰暗,仿佛隨時要化成一攤飛灰似的。
“鳳棲……古琴……”洛歌顫抖著身體,雙唇輕啟。
那是,她送給臭鳳凰的第一件禮物,也是唯一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