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秦天授十年,五月上旬四日。
裕安城。
兩隊士兵手執長矛,站在城門口,目光認真而嚴肅地看著每一個排隊入城的人。
原來,數日之前,這裕安城出了好幾件命案。衙門口貼了好幾條布告,說是嚴密搜查每個入城的人,但凡見到形跡可疑的人,通通有守城侍衛將之帶走。
城門口布告欄旁頭,一模樣清秀的中年捕頭手握腰間大刀,目光炯炯地盯著來來去去的人。
徐忠默默地擦擦額角細密的汗水,暗暗抱怨著那犯了一件案子不說,竟敢膽大包天接二連三犯案的凶手。
眼下時值五月,天氣漸漸地熱起來了。他們卻還要身著冬日裡的襖子,連換的機會都不曾有——知縣大人給衙門下了死命令,何時抓到凶手,他們何時才能飽飽地臥榻睡上一覺。
哎,若非那凶手遲遲不現身,他們現下早便換上了乾淨利落的薄衫,陪著妻兒子女呢。
有些煩躁地打個呵欠,徐忠看了眼旁頭的捕快們配合侍衛檢查每個過往的人,而後微微眯起,就要貼著木柱兒小憩一會。
這時,一些個嘈雜聲音裡的談論,不急不緩地飄進了徐忠耳畔。
“姐姐聽說了麽?這次案子裡頭死的人不是沒了手指,便是沒了眼珠兒的,死相淒慘,模樣瞧著甚是嚇人!”
“不過是幾個邪教混混罷了,殺人手段殘忍,倒是符合了那黑暗中躍動的身份。”
“蘇蘇的意思,是要去抓他們?”
“自然。否則我家小阿離,無緣無故的,憑甚麽要去坐那牢獄?”
“師傅有辦法抓著那些家夥麽?”
“有啊,前提是那位打瞌睡的捕頭大哥需得細細瞧著我,不似是個犯人才行。如若不然,我便要似小阿離一般,莫名其妙便在他們迷迷蒙蒙間,被當做嫌疑人送了進去。”
“……”“……”
正在打瞌睡的徐忠:“……”
那聽著牙尖嘴利的小丫頭片子,是在繞著彎子說罵自己黑白不分麽?
他倏然睜開一雙犀利的眼,冷冷地望向那說話的幾人。
此人俱是少年模樣,其中一位身著黑色鬥篷,最是顯眼。
再細細看去,這幾人不便是洛歌一行人麽?
“這位小友,方才可是你說,能夠抓到那凶手的?”徐忠看著那戴著鬥篷的黑衣少女,怔愣片刻後,上前過去,瞅著洛歌的目光裡帶著一份探究。
他是乘劫一重天,自是能察覺到這小丫頭的修為是在靈府之境。
不過,聽那聲音——
左右二七不足,雙六有余罷。
這般年紀的靈府之境修真者……
徐忠的眼底突而亮起來。
興許他們是出來遊歷的宗門世家子弟,能助自己抓到那凶手也說不準。
“是啊。不過捕頭大人,您可須得檢查仔細了。小女子面容醜陋,適才戴著面紗。若您覺著小女子是那嫌疑犯的話,便將小女子帶進牢裡頭吧。”無事前者那股稍有些凌厲的靈魂威壓,洛歌笑吟吟地開口。
徐忠:“……”他敢肯定這小丫頭是在諷刺自己了。
祁灼聽聞洛歌的話,默默地抽搐了一下唇角。
若蘇蘇那般容貌還算醜陋的話,那世間,怕是鮮有絕色了。
“嘿——我說你這小丫頭片子,怎般和我家頭兒說話呢!”旁頭一個濃眉大眼的白面捕快穿過人群走到徐忠身旁,瞪瞪洛歌,頗是不悅地開口。
“哦,小女子冒昧了。”洛歌挑眉,俯首誇張作揖。
徐忠咳嗽一聲。
近日卻是抓了許許多多的嫌疑犯蹲牢獄,惹得那些無辜人哭喊連連,直直喊冤——說他黑白不分也不無道理。
可知縣大人的命令,他又不可反抗。那可是自家上司,他都已經天命之年了,家裡有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可不想丟了這鐵飯碗。
“頭兒,我看這小丫頭也挺可疑的,不若將她也帶回去好好審問!”那捕快再度瞪了一眼洛歌。
倏地,他感覺到身上一陣寒意——仿若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在直直看著自己。
因著天生的敏銳,捕快順著那目光看過去,捉到了洛天眼底一閃而逝的寒芒。
這小子一身白衫,身形削瘦,看著文文弱弱的,怎生會有那般重的寒意?
捕快心裡好奇,還要細看時,卻被一道身影擋住了視線。
那亦是一個捕快,且容貌同前者有些個三五分的相似。
原來,這兩人乃是親生兄弟。前者名喚錢行,乃是家中么子,後者名喚錢飛,乃是家中長子。
錢飛用手肘拱了拱錢行的腰部,而後朝著洛歌等人俯首作揖,不卑不亢道:“諸位小友,方才是家弟出言不遜, 冒犯了。”
這幾人氣度一看便知是不凡的,尤其是那邊上背著一把琴的紫袍公子。那袍子質地一看便是極好的雲錦,且那眉宇間不經意淌出來的,可是只有大家族公子才有的優雅高貴。
他那弟弟生性粗獷豪邁,不在意這些細節,可不代表他並不曾在意到。
這幾人,來頭絕對不一般!
“無妨。”洛歌擺擺手,祭出一個酒葫蘆,拔了塞子仰頭喝下一口酒。酒水透過輕紗,沒入唇畔。
甘甜的酒香瞬時彌漫在空氣裡頭,愛喝酒的徐忠翕動鼻翼,嗅著這股酒香味兒,心頭微微一驚。
這是雲懷閣獨有的竹葉青!
那可是上好的名酒呢,先前他托了自家小弟前去那偏遠小鎮沽酒,等了大半晌功夫才沽到一小壺酒。
這般爽口痛飲……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徐忠咽口口水,默默腹誹。
“頭兒。”錢飛看著微微愣神的徐忠,蹙蹙眉。
突而意識到自己的失神,徐忠再度咳嗽一聲:“你們帶……不,我帶這些小友去衙門。這番巡查結束,你們喚了他人來輪值,隨後去衙門。”
“喏。”錢飛錢行兄弟二人相互看看,而後作揖一拜。
同守城侍衛打過招呼後,徐忠帶著洛歌一行人入了城。
“小友何名?”徐忠輕車熟路地走著,頭也不回地問。
“洛歌。”洛歌曉得他是在問自己,便慢吞吞吐出兩個字。
“方才,洛小友說,邪教的小混混?”徐忠說著,眼底滑過一抹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