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由盛變衰,亦如秋氣摧殘,草木凋落,勢運衰微。
有些事非亂世無以成就,負才放志,不協於時者,於亂世自憫。運籌帷幄,蟄伏痛悲者,志向浩蕩,回響徜徉。
是下山一查究竟還是繼續留在棲霞山中,安竹焉自有打算。這打算是不是夜青想要的,他不在意,是不是犯了別人的忌諱,他倒要深思熟慮一番。
尤其是今時今日的夜凌。
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她非人非鬼亦飛仙。
此事也許無鬼生知道,可惜他是不是還會過問江湖之事呢?
想到這裡,安竹焉不禁背後一陣冷汗直流。
夜青見他面露不安,遂關心道:“安琅思量何事?竟讓你臉色如此難看,可否告知,也好替你分憂。”
安竹焉謝過夜青好意,他所擔心之事,夜青若尚未思及,則不說也罷,說了只會讓他更添困擾。
鏡往樓自有鏡往樓要做的事,夜青也有夜青的命運。
安竹焉自己呢?不考慮更長遠的天下大事,單就一個醫者而言,他能否救下十七門二十一派僅僅余下的那些人。
不容易,魔影本就無藥可救,除非昔日藥師谷的須臾丸。
須臾丸可淨一切蠱邪,能令身體不受外物影響,類似於封禁自身隔絕外世。
藥師谷藏藥無數,有救人的藥,治病的藥,強身健體,安魂定魄的藥,甚至起死回生的稀世良藥,藥師谷卻都沒有將他們藏著,而是每一年都將草藥送至醫者手中,救世安民。
唯有這須臾丸,看起來平凡無奇,藥王卻將它視為不傳之方,就連藥師谷繼承人和他親生的孩子也不知道須臾丸的配方。
早年安家在藥師谷修習藥學之時,也只是一窺過須臾丸的製作。
製藥之時,山中水氣升騰如撥雲行霧,林間草木盛放,紅花吐豔,美玉生輝,與朗月齊高。
藤蔓纏繞而上遠播蒼天。
如此盛景,安家藥學錄記載,“非凡間藥石製作可比。
龍鳳之珠,祥雲之沫。”
那須臾丸的做法也隨著藥師谷銷聲匿跡,一並沒了蹤跡。
之後,江湖上能用來與之媲美的藥物再也沒有出現,故而疫病的傳播只能依靠掩埋病體,焚燒衣物,甚至焚燒病體,方能勉強斷絕,遂治遂阻,遂阻遂漫。
有的時候一場疫病纏綿數月至數年,仍不能阻其蔓延之事,皆因天下間少了這斷阻一切病邪的須臾丸。
藥師谷……
難道,還有傳人在世?
不,如果還有傳人在世,宇文長必會絞盡腦汁找到此人,從那人身上找到須臾丸的配方。
但是,宇文長用的仍不過是安魂定魄散,此藥只能暫時壓製邪氣,但不過是凡人身上沾染的邪氣,若是夜凌這種,邪氣字內升起,溶於三魂七魄任督兩脈之間,且根深蒂固分明已融為一人者,安魂定魄散根本也難照護其本心,就算用了藥也無濟於事。
但是夜凌身上雖妖邪氣盛卻對她毫無傷害,不僅如此,還助漲了她的功力。
每一次見面都覺得夜凌的功體大有長進,這一次,山下歸來更是判若兩人。
夜青見天已大亮,是時候去北極閣向夫人稟報青霞山之事。
夜凌拉了一下夜青的袖口似有話要說,卻是欲言又止。
待安竹焉識趣地告辭離開後,方才開口。
“可有樓主的下落?”夜凌終於還是沒有忍住。
夜青無奈地搖了搖頭。
“江湖上出了那麽大的事,樓主也沒有現身嗎?莫非真的出了什麽事?”
“不會,絕無可能,我相信世上任何一個人了都隨時會死,
但是葉小樓不會,他的死一定是他早就清楚的,也不會讓我們擔心。他絕對不會隨隨便便死掉。”“可是都那麽久了,他離開棲霞山都那麽久了。”
夜凌泫然淚下,肩膀顫動,深情難掩。
夜青想要安慰夜凌,可是她這麽一哭,夜青也變的憂傷難忍。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安慰她,自己的心裡也仿佛生出一個洞,他落進洞中,不斷下沉,再下沉,周邊是密密麻麻動物荊棘芒刺,沒有聲音,沒有終點,暗無天日。
這就是悲傷的感覺,看不見一絲陽光,就算到後來陽光勉強照進洞中,悲傷的人也不願意再睜開眼,不願意再看這令他失望的世界。
“如果樓主真的有什麽意外,要怎麽辦,我是說萬一。”夜凌的落濕了衣襟,落成一片夏日黃昏的夕池水。
“去北極閣吧,夫人還在等著,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我若不回來,夜青準備如何向夫人解釋。”
“不該說的我一個字也不會說。我既然答應過你不告訴夫人你下山之事,我就永遠不會說。何況,你可別忘了,夫人一直很疼我的,夫人疼我勝過樓主哦。”
夜凌終於破涕為笑,棲霞山的地形緩緩變化著,兩人面前出現一排花叢,花叢幽靜通向遠方。
那裡就是北極閣。
晨風吹動樹枝,聲清,潺潺
北極閣外,琴聲潺湲滴瀝,原本每到夜晚,夜凌就會守護在角落裡,聽著琴音,看著撫琴的人。
那個人就是葉小樓。
悠離體會著夜凌的心情,這種心情她沒有體驗過,無清雖然曾與他一人一妖,人妖有別,難以相守。但是無清愛她,從沒有讓她獨守空房,自黃昏到月掛樹高。
瀟瀟紅雨至,春梅冷月孤。
安得家人歸,懷抱非所思。
這樣的心思,這樣的思念,若是對方毫不知情,該是多麽的傷心和寂寞。
同為女子,悠離也感到黯然。
花徑稍稍彎曲向北,花香溫婉。
在這山上十多年來,悠離竟然從未蘇醒,現在在她看來一切是新鮮又陌生的。
“夫人如果問起樓主的事,要如何回答?你可有計劃?”
夜凌跟上一步,行到夜青身邊。
“實話實說,樓主的事,怎能隱瞞夫人。”
“若是夫人悲傷難忍,身體再受傷害,豈不是這些日子的調養全都白費了。”
“不會,夫人有我們難以想象的堅強意志,難以想象的堅強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