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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大先生吃驚地看著阿吉:“你……你……”

　阿吉眼中閃過痛苦之色:“我……我也不想再殺人了……”

　茅大先生忽然放聲大笑，好像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般，笑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但笑著笑著，聲音卻比哭還要難聽。

　“三少爺，你居然不再用劍，也不再殺人了?”

　阿吉沒答話，那就是默認。

　茅大先生忽然握緊拳頭，瞪著阿吉，一字一句道:“你是認真的?”

　阿吉沉默片刻，才緩緩道:“現在我是阿吉，沒用的阿吉。”

　茅大先生失望地看著他，但很快又大聲問道:“你聽過‘天尊’沒?”

　阿吉搖搖頭。

　“這裡的雷霆幫，能在這青板鎮屹立數十年，應該算是有本事的幫會了吧?但數年前，它已被‘天尊’收伏，成為‘天尊’的一條狗！現在江南數州，‘天尊’已間接控制了超過一百個大小幫會門派！而‘天尊’的首腦，就是她！”

　茅大先生瞪著阿吉:“你說，她現在手握這樣一個大組織，本身武功又出神入化，誰會去殺她?誰敢去殺她?誰能去殺她?”

　他說的是實話，如果無仇無怨，誰會去招惹這麽一個控制著百個幫會門派的神秘勢力的首腦?

　“何況她神出鬼沒，根本沒人能找到她！除了你！我知道她一直在找你，她一定會找到你的，然後用盡法子殺了你，報當初被你拋棄的仇怨！你不殺她，難道要被她殺掉?”

　阿吉搖搖頭:“我不想殺她，我誰也不想殺……你別逼我了……”

　茅大先生瞪著他，最終痛心疾首道:“你……你……真是太令我……”最後的“失望”二字未說完，他驟然出手，一掌拍向阿吉的小腹！

　他原本還一副正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勸說阿吉，誰會想到他會忽然偷襲阿吉?

　何況這下出手悄無聲息，又快又狠，阿吉身上數次嚴重的刀傷、還以發燒體虛，無論反應體能都遠不及平時，又怎可能閃避得開?

　眼看茅大先生的手掌就要拍在阿吉的小腹上，卻又戛然而止！

　因為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捏住了茅大先生的手腕。

　茅大先生奮力一掙沒掙脫，忽然搶步上前，用自己的頭狠狠地撞向阿吉的頭，這下簡直是要同歸於盡。

　不過楚錚既然出手，又怎會被他得逞?

　“啪！”茅大先生的頭未撞到阿吉，整個人已被楚錚甩手重重地摔在地上。

　地上古舊潮濕的青石板立時粉碎，茅大先生吐出大口鮮血，臉如死灰地瞪著楚錚:“你……你怎會發現我要殺他！”

　如果不是有所提防，茅大先生決不相信有人能在匆忙中如此準確地捏住自己的手腕！

　楚錚悠悠道:“從你一開始踏入這小巷，身上帶著濃重的殺意時，我就沒信過你。何況你既然說不恨阿吉，為何又保持著警惕、隨時做好出手的準備?你的漏洞破綻太多，我都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能偷襲成功。”

　茅大先生盯著楚錚，臉上慢慢現出瘋狂之色道:“如果不是你，我就能殺了這家夥，用他的人頭換回我的一切！”

　他猛然大喝著再次撲起，但剛剛起身不到一尺，就被楚錚一腳踩回了地上。

　“砰！”茅大先生的頭顱撞在粉碎的青石板上，他口鼻流血，終於沒了氣息。

　“所以我有時真不明白，你要偷襲就好好偷襲，廢話那麽多幹嘛?”楚錚搖搖頭歎了口氣。

　估計這茅大先生對自己的偷襲也沒抱什麽希望，最後的話純屬只是為了發泄不甘和怒火。

　那邊的仇二先生見茅大先生偷襲被反殺，又急又驚，原本他也奄奄一息了，一口氣沒緩過來，也跟著氣絕身亡。

　阿吉有些茫然地看著茅大先生，楚錚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走吧。這裡不是久留之地了。”

　當下趙風重新背起老苗子、田三娘背起那老婆子，郭襄與娃娃一起走，楚錚則扶著阿吉，離開小巷，返回客棧。

　趙風、田三娘一直偷偷看向阿吉，顯然知道阿吉的真實身份後對他很是好奇。

　阿吉沉默了好久，忽然道:“我……”

　楚錚擺擺手止住他的話:“我只知道，你叫阿吉，是我請的車夫，也算是我的朋友。至於什麽三少爺，我不認識也沒聽過。”

　阿吉默默點頭，又問:“我給你駕車，可能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楚錚笑笑:“我的麻煩絕對會比你更多。”

　阿吉便不再說話了。

　一行人回到客棧，自然引起不少江湖中人的側目，尤其是阿吉、老苗子一身是血，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注意，只是暫時摸不準楚錚等人的底細，沒來管這閑事罷了。

　楚錚他們原本的客房不少，很容易就將阿吉、老苗子、娃娃和老婆子安置下來。

　趙風負責保護重傷的阿吉和老苗子，田三娘保護娃娃和老婆子，郭襄則和楚錚在一起。

　其實楚錚等人也知道，雷霆幫既然能神通廣大地在極短時間找到老苗子的家並派了長老級別的超級高手來，他們落腳的這客棧更是容易被發現。離開那小巷，只因那裡全是些當地的窮苦百姓，不會武功，楚錚怕牽連他們罷了。

　至於這客棧，住的全是江湖人士，八成不是凶徒就是惡棍，有事跑得比誰都快，根本就不用擔心誤傷無辜。

　在廂房裡，郭襄與楚錚並肩坐在床頭之上。在這裡人生地不熟，根本就不用擔心會有什麽流言蜚語——至於阿飛、西門柔和一眾護衛，誰不知道郭襄是楚錚最親近最喜歡的姑娘，何況他們根本就不會多嘴亂傳。

　郭襄好奇地小聲問道:“小師弟，你是不是早就看出那個阿吉是神劍山莊的三少爺了?”

　楚錚搖頭道:“我只看到阿吉是個極厲害的劍客，其余都不知道。神劍山莊的三少爺是誰?”

　郭襄驚訝道:“小師弟你闖蕩江湖這麽多年，沒聽過神劍山莊的三少爺?”

　“咳咳，聽著很有名氣?”

　郭襄掩嘴笑道:“當然很有名氣了，我從小就聽我爹娘提起過他。”

　只聽少女好聽的嗓音娓娓道來。

　在七年前的江湖上，翠雲峰、綠水湖、神劍山莊的謝家三少爺謝曉峰一直都是個傳說。

　他出生在武林世家“神劍山莊”，從小就驚才絕豔，展現出驚人的劍術天賦，讓天下人為之側目。

　他五歲學劍，六歲就已學會了十套最繁複的劍法，九歲時劍術已開始聞名於世了，十三歲那年更是擊敗了極著名的‘遊龍劍客’華少坤，成為年輕一輩中最出類拔萃的少年劍客。

　到他二十歲時，已打敗了天下間所有三十歲以下的知名年青劍手，使得“神劍山莊”與“謝家三少爺”的威名響徹大江南北，甚至連“劍魔”獨孤求敗都曾對他生出興趣。

　“不過七年前就傳出消息，說他忽然暴病身亡，神劍山莊因而敗落。聽聞江湖上極有名氣的‘奪命十三劍’燕十三歎道‘三少爺不在，天下間哪裡找對手’，後棄劍於湖心，從此退出江湖，不再問劍。”

　郭襄說到這裡，嘟起嘴兒道:“小時候，爹娘總以他為例子教訓我和三弟。”

　楚錚啞然失笑。

　估計這謝曉峰也是無數武林世家長輩口中的“別人家孩子”。

　“小師弟，你說他是因為什麽事才放棄身份地位和財富，詐死埋名，成為阿吉?”

　楚錚道:“不知道，傷心人自有傷心事，他不願提起，那我們也不要提了。他要做阿吉，那就做阿吉好了。”

　其實楚錚多少猜到原因。

　這謝家三少爺的一切財富地位得來太過容易，他出生時就擁有別人畢生難求的資源，最好的天賦，最好的劍，最好的劍譜，最好的傳承，最好的財富，最好的名聲。

　這使得謝曉峰開始放縱自我，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玩最漂亮的女人，穿最好的衣服，殺最凶的惡徒……

　就像他拋棄那茅大先生的未婚妻一樣，只要他高興，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極度的放縱只會帶來極度的空虛，空虛過後就是迷惘與厭惡。

　首先殺人殺得多了，無論是誰都會對飛濺的鮮血心生厭惡。而且江湖名氣地位，就是一副沉重的枷鎖，成名後不斷有人來挑戰。

　嗜劍成魔的“劍魔”獨孤求敗，劍魔追求的是劍道本身，能有人擊敗他只會讓他更高興，這意味著他能看到更高的“巔峰”。

　但謝曉峰不一樣，他肩負著神劍山莊的未來和名聲，他不能敗，也不敢敗，更不能死在別人的挑戰中。

　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就是一天是江湖人，終生是江湖人。

　最可怕的是，這樣的生活永遠無止境，看不到盡頭，幾乎一直會重複下去。

　累積的龐大壓力下，終於在某一天，這個從小就順順利利、未經歷過挫折的身家三少爺，心中繃緊的弦斷了。

　他開始恐懼、開始逃避這一切。

　於是他詐死了，他要逃離自己原本的生活軌跡。

　曾經的他鮮衣怒馬錦衣玉食，現在的他就要過最低層最低賤的生活。

　曾經的他快意恩恨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現在的他寧願被人打罵也不還手。

　曾經的他是天下聞名、未逢敗績的青年劍客，現在的他連劍都不碰一下。

　但這“逃避”本身，又讓他深感愧對父母，愧對神劍山莊的列祖列宗。

　所以他痛苦，他難受，他悲傷，他空虛，他迷惘。

　他只能通過拚命作踐折磨自己，來消彌心中的空虛和痛苦，甚至可能也在為了過往的放浪經歷贖罪……

　這與楚錚原本的心態經歷是何等的相似。

　病態般逃避原本的生活軌跡，病態的強逼自己忘記過往，病態的改變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

　現在楚錚走出了這樣的“低谷”，精神與內心更加完滿。

　阿吉呢，卻還困在這樣的“低谷”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頓悟”。

　正因為有過同樣的經歷，楚錚才會伸出援手，將阿吉帶在身邊。

　正因為有過同樣的經歷，楚錚才會知道不能拔苗助長，只能靠阿吉自己慢慢走出來。

　楚錚輕歎口氣，補充了一句:“對我來說，他只是阿吉，什麽謝家三少爺，以後不要提了。”

　郭襄雖然聰慧，但這樣人生歷練才能沉澱下來的感悟她還是不能理解，但她信任楚錚，還是下意識地點頭應了下來。

　兩人的對話聲音雖小，不過楚錚估計隔壁廂房的阿吉多半能聽著兩人的對話。只希望這一番話，能讓他安心地留下來。

　不久後阿飛、西門柔和魏知白、馮途等幾個護衛也回來了，帶回來了雷霆幫的消息。

　雷霆幫的幫主真實姓名不詳，平時極少露面，不過是這裡最大的賭場、最大的當鋪、最大的青樓、最大的酒樓、最大的客棧的老板，所以當地人稱他為“大老板”。

　大老板麾下有三大長老，九大“黑殺”。

　所謂的“黑殺”，就是大老板從各處請來的殺手，人人都有一身驚人的藝業，而且殺人不眨眼。他們有一個特征，就是不管穿什麽服飾，腰裡都會系一條黑色的腰帶，據說是用血染成的，只是血太厚、幹了後變成了黑色。

　除此之外，雷霆幫還有近五百個幫眾。

　真正讓人心驚的是，大老板交遊很廣，每當遇到手下長老、黑殺解決不了的麻煩時，總能請到一些響當當的頂尖高手來相助，所以從沒吃過虧，每每被人挑戰權威總會找回場子。

　在這麽一個人口不到三萬、又是三不管的小鎮裡，如此實力的雷霆幫當然算得上是一股極為強大的勢力了，不但當地百姓聞之喪膽，尋常江湖客也根本不敢輕易挑釁。

　楚錚看了眼阿飛和西門柔，微笑道:“你們跑了這一趟，有沒有遇到什麽高手?”

　西門柔正懶洋洋地倚在柱子邊上喝酒，聞言不屑道:“我們去雷霆幫的總舵轉了圈，沒見到什麽大老板和三大長老，那什麽‘黑殺’倒是宰了幾個。”

　魏知白笑著附和道:“我們和飛少俠都沒出手，西門大俠一個就把四個在總舵裡的‘黑殺’除掉了。‘鞭神’之名，名不虛傳。”

　魏知白在江湖上交遊極廣，口才出色，極會與人打交道，這一番話語氣真摯，哪怕西門柔平生聽慣了吹捧，也覺得順耳舒服。

　楚錚微微一笑，舉杯與西門柔碰了碰:“敬‘鞭神’一杯。多謝‘鞭神’出手相助。”

　他語氣中帶著玩笑意味，卻非但不會讓西門柔難堪， 反倒透出一種親近無間的友誼。

　西門柔咧嘴一笑:“敬‘少爺’一杯。多謝‘少爺’給我這樣的機會。”

　兩人相視而笑，仰頭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暴喝:“雷霆幫辦事，無關人等迅速離開，不然刀箭無關，別怪我們傷了江湖朋友！”

　客棧裡立時雞飛狗走，亂成一團，不過片刻功夫，諾大的客棧，從掌櫃小二到住客，幾乎走得乾乾淨淨，隻余下楚錚一行人。

　客棧外，數百人手執強弓火箭，瞄準了這處客棧！

　雷霆幫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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