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正當上房裡珠翠環繞,時不時傳來斷斷續續的彈擊聲。
“碰!”
打著麻將一眾太太們正一邊悠哉的拈牌出手,一邊閑來商量著何時啟程去梨園聽戲。
梨園的老板小鳳仙兒每天開場唱喝頭彩,過期不候,若是錯過了自得自己關起門來後悔罷了。
可施韻蘭碼來碼去的牌左右只差那一隻么雞,她看著牌桌上已經出了的綠皮白肚。
她心裡排著盤子,不動聲色的掃了一圈,嘴裡跟各位太太打著太極,看見所想之牌並未出盡,她穩了穩心神。
這時,門外進來一名婦人,正是施韻蘭的奶媽,她附在耳邊低低的說了句什麽。
施韻蘭點了點頭,笑著摸了牌。
“誒喲!自摸清一色!”她不禁大喜,又想到周媽媽所報,“快去喊了表小姐來!一會兒隨著我們一同去梨園聽戲,上回與她母親去了沒帶著她,這小姑奶奶可是不依不饒了!這回兒怎麽的也得把她帶上!”
一旁推了牌,又一邊碼著的施懷珍不禁失笑:“這丫頭,可是被她父親慣壞了!在日不落國的時候隻管掀翻了天,要她規規矩矩的學工商,卻還條條框框的列了約定,說是拿了全優就要輔修設計,我隻當她是‘寶二爺’的混帳,發發狂便是了。可末了卻是既學了工商又學了設計,不僅這專業上受了教授的嘉獎,還給那皇室的公主設計了婚紗。這丫頭好歹讓我松了口氣安了心,誰知這回來卻越發不懂規矩,到底是那外人的乖張東西給教壞了!”
晏九九到底還是被冤枉了,父親只是問她想學什麽,她自然是誠信相答,那些個什麽附加條件都是金載賢布下的,可怎麽的一傳十,十傳百,眾口鑠金了。
可誰知道施懷珍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珍兒啊,你可莫這樣說我的親侄女!”
施韻蘭一雙羊脂凝玉般的雙手在淨手盆裡來回撥蕩了一番。
“你這丫頭將來可是有出息著!不似她那表哥那般,若是他像佩格那般孝順懂事,我這大胖孫兒只怕早已抱在懷裡,哄都哄不來,哪裡來的時間與姊妹們切磋牌藝!”
她說這話的時候言辭懇切,神情卻是十足的戲謔,惹得一屋子人捧腹大笑。
大家自然是知道她不過是說笑,景家大少爺的年齡若在舊處早已妻兒滿堂。
可在座的哪個不是明眼人?
自然不會巴巴兒的去討熱火碳來燒爛自己的嘴巴,因而這一同織桌子的兩位太太皆是恭維起了施懷珍。
大抵是龍生龍鳳生鳳之類的吉利話。
一旁的周媽媽卻急的焦頭爛額,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施韻蘭截了去,看著滿堂喝彩一家喜慶的模樣兒她是怎樣都插不上話。
因著如此,四位太太皆是未察覺這一抹突兀的反差。
“太太.....”周周小聲又遲疑的叫道。
“怎麽?還不去把表小姐請了來,順便看看少爺回來沒,若是他無事自然一同.....”
“表小姐剛來便說要走,說是有要事。”
好在周媽媽活絡,若是說得明白不免掃了姑太太的臉面,說的支支吾吾在座的定然猜得出來。
她照做原樣臉不紅心不跳,隻當是稟報一件普通的事宜。
施韻蘭粉光若膩的臉龐還掐著一抹微笑,周媽媽是她的心腹,她隻短短的與之對視數秒便已洞然。
定是出了什麽事罷了。
她信手端了丫鬟遞過來的茶盞,
吐氣如蘭,獨具幽韻之色。 “若是有要事這回兒啊!且放了她!”說著又用帕子揩了嘴角,笑道:“你去看看少爺做什麽,若是無事,便喚過來陪我們看戲去!”
實則是遣了周媽媽去一探究竟。
一屋子太太媽媽們哪裡注意到了這主仆二人之間心思百轉的暗示。
周媽媽接了旨意頷首退去。
這邊晏九九卻是逃一般幾乎跑著出了書院,初晴被她遠遠的甩在後面。
像那斷魂的路人,只是那紛紛細語早已落盡成窪泥。
她走的飛快,乾淨的裙角浸透了水漬,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顏色。
以至於她甚至無法察覺身後隱匿的尾隨。
細密的聲音,像小偷一樣,小意緊張。
消失在水珠迸濺、花草竊竊私語之時......
烏雲掩蓋了一切。
掩蓋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啊!”
她拚命想逃出的地方,她拚命想找到的出口....
晏九九找不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而千擔心萬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渾渾噩噩踩進不知第幾個水坑之時,她失了重心,踩進一個淤泥奧塞的深坑,她崴了腳,一股腦跌坐在地上。
這下卻不再只是裙擺。
她甚至不想去仔細打量自己的衣著,不管那泥水順著臉龐緩緩淌過,嘗試著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比她想象中的糟糕,扭傷的腳踝無法正常站立。
她拖著腳走了幾步吃痛不已便再也無法前行,這時她開始環顧四周,在她所處的位置可以遠遠地眺望上房那邊碧瓦朱甍。
視線水平處是看不見盡頭的紅柱朱廊,她依稀記得自己是從這曲曲折折的抄手遊廊過來的。
可這通向何處她卻無從知曉,眼前只有蔥蘢茂盛的植被和不遠處一個不大的池塘。
這地方看起來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樣子。
想來是一處過道罷。
正想著,那蓬茸的草叢竄出一道閃電般的黑影。
還沒待晏九九看清,那道詭異的黑影蹭蹭蹭的在地上點了兩下便竄到她身前。
她站在原地,還沒來得及反應。
是一個男子,通身赤黑的行衣,用黑巾遮了口鼻眉,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猶如鷹鷲,身材平平,若是放在人堆是絕對的掩人耳目不易辨認。
連手都包裹住.....
好縝密的心思。
一把短刀寒光逼人,架在晏九九脖子上,散發著銀白色的光芒,雪亮的顏色又十分壓人。
“別動!今天就是你上黃泉路的日子了!”
那陰鷙的眸子滿布殺氣。
反應迅敏,殺伐果斷。
殺手?
晏九九可以清晰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那種熟悉的感覺揮之不去。
難道是他?一直在暗中窺探她的那雙眼睛.....
“你到底是什麽人?”她咽了咽嗓子,“好歹讓我死個明白!”
“哼!死人向來不需要知道這麽多....”
“小姐.......”
“表小姐.......!”
那九曲回廊傳來斷斷續續的呼喚聲。
初晴!
有人來找她了!
“你到底是誰!”她目光炯炯的逼視著那黑衣男子。
“該死!”只見他低低咒罵了一身,目眥盡裂,飛快的抽走挾持晏九九的短刀,翻身跳進了隔牆的院子。
她細細去聽卻聽不見一點響動,這時廊子那邊三三兩兩的人正往這邊快步跑來,她松了口氣,跌坐在了地上。
渾身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