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前幾天剛剛落了場大雨,晏九九提著微微染花的裙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泥濘坎坷的小路上。
前方隱約露出來一截殘破的青石瓦簷子正是晏九九的目的地,她之所以選這郊外數年前便荒廢的寺廟為會面地址,一是為了掩人耳目,二是為了引人注目。
這兩種看似矛盾的理由在晏九九心裡卻是相互起承轉合,缺一不可。
其實早在刊登匿名啟事的一周後便有人聯系她,但為了撇開時刻緊跟她的初晴,她不得不將這見面推遲一周。
待初晴那丫頭消了追本溯源的好奇心她再支使她出了門,按了陳媽守著公館,她便靜悄悄的換了早早準備的綰色斜襟高領民襖裙,裙領和裙角隻分別繡著小巧的花草,頭飾也換成了尋常的簪飾,隻左手戴了一隻稍微顯眼的鏨刻祥雲對頭老銀鐲子後,在晌午的時刻便獨自出了金公館的後門。
晏九九穿著這一身再尋常不過的裝扮順利通過了人流攢動的洛城中心街道,一路逛著街市的模樣慢慢悠悠的晃到了城外,而城外的路不比城裡的大路修建的平整,坑坑窪窪的地段時有時無,相比剛才一副小雅的從容模樣兒,晏九九此刻稍顯狼狽。
她歎了口氣,洛城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她的金公館,好歹剛才那一關算是險過,她暗暗想著,卻絲毫沒有注意一路走來那亂草叢生中密密閃過的影子。
晏九九依舊提著裙子走著,殘垣斷壁的老寺廟就在眼前不遠的小山包上,她路過雨亭對面掛著‘茶’字招牌的涼茶鋪,那鋪子裡簡樸的四五張桌子都坐滿了人。
晏九九不禁多看了兩眼,心中暗暗奇怪,那日她來尋這寺廟恰是晴空萬裡雖也是四五張桌子。
總共卻不過做了三張,每張桌子卻沒今日這般擁擠,她不動聲色的掃了鋪子裡一乾人皆是商人的衣飾容貌,心下更為奇怪,這雨天本就生意難做,這邪教的茶鋪應該冷冷清清才是........
待走遠了她才慢慢回憶起來那些神色各異的人來,各桌插科打諢又好似完全不相乾,可晏九九卻注意到一個微小的細節,那幾桌人等的坐姿和打系腰帶的手法卻是如出一轍,這哪裡是販夫走卒?
明明就是同出一門的家奴!
而那裡桌墨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衣上盤扣處牽著鎏金懷表的鏈子,乍看應該是正經的商人,可那雙粗糙厚實的雙手卻又古怪,若是富貴的商人必定不會親自去做那些粗重繁累的活計。
那樣一雙歷經滄桑雙手她曾在杜威莊園見過無數隻,可那些都是身上帶著功夫的守衛......
不錯!這男子也許就是這一眾男丁的打頭人,可這下雨天卻喬裝成商販所為何事?
突然,她眸光一動,或許她風平浪靜的出城並不是巧合?
她突然想到二樓房間一覽無余的後街,近段時間那街邊多的一家燒餅鋪子,可是正對著她的宅邸,她自然也知道景施琅暗中派遣一乾人來監視她,但這燒餅鋪子的人並不像景家之人......
可她為何總覺得那時有時無如芒在背的目光就是來自這燒餅鋪子......而剛剛這茶鋪子的人是否與景施琅和那燒餅鋪子有關?
是敵是友暫且先不管了,她選這一處位置本就是為了引起這茶鋪子的注意,萬一這廟中之人有變,她也能有脫險的希望。
一面想著一面她便進了寺廟,神態莊嚴雍容的石菩薩下站著三個身形粗壯,面容魯莽的男子。
“大哥!是個女的!”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的家夥叫道。
“不得無禮!”另外一個面色黝黑的男子呵斥道,轉身又神情嚴峻的看著晏九九,“姑娘可是那刊登匿名啟事之人?”
晏九九點點頭,“想來你們就是那有線索之人?今日我奉我家太太之命前來,賞金的數目想來三位也知道,我們太太說此事越是詳盡......”
說著她抬了手臂,故意露出那老銀鐲子,雙指相互搓了搓,“這個自然是不會少了你們!”
中間的男子始終不語,想來便是這三個人中的頭頭。
晏九九剛才故意露出做工十分好的老銀鐲子,這樣的角度下中間的男子必然看的再清楚不過,果不其然,那男子開了口。
“看樣子姑娘也是大戶人家的管事,只是今天太太喊了我們幾人問話.....可為何只見姑娘卻唯獨不見賞錢?”
言下之意是要見了賞金才能撬開他們的嘴。
好仔細的人!
晏九九不禁暗暗啐了一聲。
她笑道:“這位大哥可真著急!剛才我的一番話您可是沒聽清楚,太太說了....你們說的越多這賞錢自然越多!”
說著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銀元輕輕吹了一下,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在空中‘嚶’的一聲。
一旁的精瘦男子瞧了晏九九貴重的老銀鐲子本就暗自豔羨丫鬟都是這般貴氣,想來這戶人家必定是滔天的富貴,接著又受了這銀元的誘惑便再也忍不住了。
“你少廢話!先把錢拿來再說!要是我們說了消息你們不給錢怎麽辦?誰知道你此次來有沒有帶人來藏在什麽地方只等我們說完就滅口!”
略顯穩重的男子拱手道:“姑娘,我們也是以防萬一,請姑娘莫怪”那男子看晏九九不作聲,隻細細的擦著手裡的銀元,廟裡光線本就黯淡,那銀光閃耀的銀元晃得男子心裡發怵,他咽了口口水,“姑娘,你莫生氣.....我們只是尋常百姓人家,上有老母要供養,下有妻兒要養活....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才這樣的,我們也只是想確保你帶了賞錢沒...我們知道的東西我們也會一五一十告訴姑娘.....”
晏九九抬頭卻不急著回答,這穩重些的男子確實還有些聰明......
不過她現在確實有些後悔刊登那匿名的尋人啟事,奈何知道真正消息的人不多,卻頻頻惹來這些如餓狼猛虎妄想誆騙的人。
她盯著男子,睨了一眼旁邊那眼神駭人的瘦子,對他道:“你比他倒是聰敏穩重些,若今日不是這般來誆騙我們家太太,我們太太倒是很賞識你這種麻溜兒的人....可惜了,怕是你們這一輩子只能在那碼頭做活計了!”
“你怎麽知道我們是在碼頭做工?”那穩重的男子一驚正準備搪塞,奈何那禿腮猴眼的男子大聲道。
晏九九看著中間人高馬大遲遲不作聲的男子,目光卻停留在那微微顫抖的拳頭上,“身壯如牛,皮膚黝黑,手指甲剪得乾乾淨淨.....若是一人我不敢妄下結論,可再加上你們三人皆是肩膀一高一低,想必是長年扛東西所吧.....”
說到這裡,晏九九目光一凜,掃了一眼三人的腳面,心下了然,卻不再作多言語,她自知前面所說已構成了最有力的證據。
“顧懷珍和景家的糾葛發生之時是在常勝街下午四點,此時正是碼頭搬運的高峰期,你們忙著賺錢哪裡抽得出耳朵眼睛去瞧那常勝街的鬧劇?”
說罷她盯著那中間神色慌張的男子不緊不慢道,“這碼頭貨運一個月少說也得是個銀元,怎麽?如今想靠著誆騙來詐錢,若是此事上報了巡捕房你們三個人不僅得不到一分錢,那扛活的差事怕也是妄想保住!”
這些勞動力本就見識短淺,晏九九一番話本是想震懾這三個人識相點走人罷了,可萬一兔死狗烹也不是全無可能。
權衡之際,她已悄無聲息的退至廟門口,那茶鋪子的招牌在她的余光中依稀可見,而那黑壓壓坐滿的人群不知什麽時候早已不在,晏九九有點心急。
“哼!如今被你識破了又怎麽樣?”那尖腮的人上前一步,“快把你的錢拿出來!要不我們就讓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這局勢乍看,三個精壯的男人對一個小姑娘明顯是她處於弱勢,晏九九也不說話,腳下的步子卻緩緩邁向門口。
“大哥!那個丫頭要逃跑!”又是他,不僅長相尖細,連聲音也這般刺耳。
晏九九見此時已經敗露,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拔起腳就往外面跑。
那中間的男子和尖嘴的男子一邊撲向她一邊叫道:“快別讓她跑了!”
正在那穩重的男子猶猶豫豫之間,那門外兩邊卻突然湧進兩股人流。
晏九九還沒看清,那兩股人流便魚貫而入,像黑線一般刷的一下便過去將三個男子包圍的嚴嚴實實,那三個男子雖有武力卻見不得真功夫,三下五除二便被製服在地。
晏九九雖然震驚,但瞧見那墨色長袍的男子她便定了三分心神,但那些家丁之中除了她剛才在茶鋪子看見的還多了大概十來個人,她心中雖有疑慮,但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等著打頭人來說話的樣子。
“金小姐,此次您受驚了!我是鍾五爺門下的堂口的分舵管事,我們鍾五爺特地受巡捕房周先生之托來為小姐保駕護航!”
說話的是一個白臉兒男子,剛才並沒有注意到他,現在細細看來,那多出的數十個人便是他的人,而那周先生必定是父親在她未走之前打電話聯系之人,這樣細細想來,不無邏輯。
晏九九點點頭,但那墨袍男子卻疑點重重,想著她便道:“那你又是誰的人?剛才我看你在茶鋪的時候卻沒和他們在一起。”
她朝著白臉兒男子的方向揚揚下巴。
“金小姐,我也是鍾五爺的人!剛才我們只是分頭行動!”那墨袍男子拱手謙恭道,神色間並無不同。
“哦.......”晏九九若有所思的答道,那墨袍男子雖然一同救了他,但一番言語她卻不十分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