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牆深,叢竹繞。宴席臨清沼。
鄭夢溪剛剛梳洗妥當,林令言頂著個熊貓眼、一臉疲憊的就走了進來,侍女識相的退下,林令言實在是困倦得很,也顧不上許多,直接坐在椅子上,拿了桌子上半涼的茶就喝了起來,“查出來了,是東宮太子妃身邊的女官,齊薑。”
鄭夢溪看著疲憊無比的林令言,“你好歹也是南楚這邊朱雀堂的分堂主了,難不成是你自己翻查了一夜?怎麽累成了這副模樣?”
“南楚這邊的密探都是搜集諜報做的多,甄別分析做得實在太少,現成的證據擺在眼前也未必能及時發現;時間太緊,我也只能自己來,”林令言喝了茶水感覺精神也好了一些,要是博衍在的話就會輕松許多了,南楚撒下的暗探倒是不少,想要委以重任怕還是要用上許多時日;林令言雖然把帳本送回了大梁,但那些送往別院的女孩的籍貫家世她也特意留意了,和宮裡女官的資料交叉對比,發現了至少有十幾個人和那些女孩子的籍貫重合,做到這一步又著重查了這些女官,才確定是東宮的齊薑。
皇宮內重要的人員都要經過層層篩查,各方勢力都不能安插進人手,朱雀堂和南平王府放在宮裡的釘子都是極卑微的小宮女和太監,能獲得的消息都是宮女們能口口相傳的流言軼事;這小宮女平日總在夜裡清掃宮路,好讓宮裡的貴人清早起來就能看見潔淨的皇宮。
前些日子她在宮中清掃時卻發現齊薑在禦花園邊上的溪水旁哭泣,溪水的盡頭是宮牆,雖然這皇城內的人是出不去的,但溪水卻能通到皇城外面,有些難以忍受主人折辱打罵的太監和宮女不少在這兒投水自盡的,小宮女怕出事情,再說這人又是東宮當紅的女官,也是就悄悄躲在一邊瞧著,生怕發生什麽意外。誰知道齊薑並沒有自盡,而是拿出了一盞小小的蓮燈,她把個絲帕放到燈上,把那燈順著溪水放下,可剛剛放完就有巡查的禁軍過來,齊薑也沒有久留就離開了。小宮女覺得事有蹊蹺,等著齊薑和禁軍都走遠了,她悄悄走到宮牆根兒上,正巧的是那蓮燈被水草掛住了,小宮女把那蓮燈拾了起來,發現上面是個沾著大片血跡的帕子,上面繡著兩個娟秀的字,齊湘。
小宮女也聽說過齊薑的妹妹已經失蹤數年,甚至還求過太子妃幫她托人在宮外尋找,如今這帕子沾了大片的血跡,又是女子貼身的物品,齊薑還哭得肝腸寸斷,向來是她妹妹被奸人已經害了,死得又恨淒慘。可是她妹妹若是死了,這帕子如何能到齊薑的手裡呢?小宮女想著,不自主的把帕子拿起來嗅了嗅,這一聞不要緊,登時臉色大變,把帕子揣在懷裡,看四下無人急忙將那蓮燈推出宮牆順水而下。
那帕子上的味道是太子殿下最喜愛的龍涎香,而太子妃不喜歡那種味道,在自己宮裡隻燃些味道清雅的淡香。所以齊薑這帕子並不是太子妃幫她尋來的,而是一直就保存在太子殿下的宮中才會保存有這麽久的香味。齊湘是太子殿下害死的!
第二日,宮中流傳了兩件事。一件,是聽說禮部范侍郎家的小舅子正是南楚多年不曾落網的人販子,害死了不少幼女,手段令人發指;第二件,是太子在東宮大發雷霆,據說是太子讓太子妃親自做什麽事情,太子妃卻交由了手下得齊薑去做,雖然事情好像是完成了,太子卻發了好大的火,還命人將齊薑打了一頓。下人幫主子損毀什麽東西本也是常事,但不知道為什麽太子如此盛怒,宮裡的人都噤若寒蟬,
見著心情不好的太子都恨不得繞著路走。 別人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小宮女卻知道太子是什麽原因,她花了銀子求了個出宮的機會,將這條帕子交給了朱雀堂。
“這太子還真是變態,”鄭夢溪聽完也是楞了一下,“害死了人還要留著人家身上的物件,留著幹嘛?懷念?”
“太子畢竟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估計是在皇帝身邊裝得太久,要找些什麽方式發泄吧,不過說實話,這樣的人要是當了南楚的皇帝,怕是這文武百官真沒什麽好果子吃。”
鄭夢溪擺擺手,“只要他別把主意打到我南平王府身上,隨他怎麽鬧去,今日你……”鄭夢溪瞧了眼林令言,“我還是先讓人給你安排個住處休息一會兒,而且也給你收拾收拾,如此年紀的女孩子,也不好好修飾自己,白瞎了你這一張臉。”
林令言白了她一眼,整個人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就開始休息。
鄭夢溪看著林令言閉上眼睛,一副秀麗安靜得畫面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她輕輕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示意屋內的侍女動作都輕些,她已經暗中查清了皓兒那些日子身體不適的真相,也知道了林令言並未對自己的孩子下毒。不知道是因為這次有驚無險,因為二人共同的籌謀,還是因為多年的他鄉客居遇到了故鄉人,反而對林令言多出了份親近和信任。
或許,不過因為我們都是苦命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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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令言低著頭裝扮成一副恭謹的侍女的模樣,但是鄭夢溪死活非要給她穿的衣服、戴的首飾,把她捯飭的簡直像個千金小姐。臨上車前,林令言偷偷摘下兩件首飾塞回給鄭夢溪的侍女,悄咪咪的跟著鄭夢溪上了馬車,她可不想被打扮成個花姑娘,戴的滿頭的金飾玉器像個行走的首飾盒。
宴席上眾夫人觥籌交錯、冷言冷語、嬌笑諂媚,一屋子女人活脫脫搭了個戲台子,臉譜畫得是一層又一層,聽得林令言是頭暈腦脹。
鄭夢溪臉上僵持的笑容也是要掛不住了,自己聽這些女人廢話了兩個時辰了,至今也沒有時間能去院子裡獨自待會兒,這樣什麽時候能和那個齊薑碰面啊。
她這邊正想著呢,忽然太子妃臉上的喜悅猛地收斂,放下手裡的酒杯,期期艾艾的歎了口氣,面容上的悲傷簡直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但總是有捧臭腳的,馬上就有人一副關切的樣子,“娘娘這是怎麽了?”
“如今這副場景,不由得讓我想起了往年,無論是王府的范妃娘娘,還是她的母親范夫人也都是我的座上賓,不過數月光景,已經是物是人非,豈不令我傷心。”說完太子妃拿起絲帕擦了擦燕郊並不存在的淚水,“往年我尚未出閣時與范姐姐也多有來往,算得上是閨中密友,如今她去的突然,我真是……真的是……”
太子妃嗚咽起來,眾人自然把目光對準了鄭夢溪,鄭夢溪在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甚至忍不住想要罵娘,原來你在這兒等著我呢!
太子妃想要看看鄭夢溪到底是什麽反應,雖然她去了范府祭祀,但那畢竟是宮裡的意思,不知道她本人到底是對范家親厚,還是如傳言一般,是鄭夢溪助推范家的垮台,但只要鄭夢溪接下這個話茬,話題就總能引到范家身上,聊他個個把時辰,總能探聽出鄭夢溪對於范家的真實態度,也能找出鄭夢溪到底有沒有知曉太子的秘密。
畢竟范家最後的依靠只能是鄭夢溪,如果范朱氏做了複刻,也只能交在鄭夢溪手上來多方確保范家的平安,南平王府不是范家,如果南平王府掌握了太子的秘密,那就得好好籌謀,小心應對了。
可鄭夢溪倒沒想那麽多,太子妃是想把話題引到范家身上,眾夫人也在那裡附和,甚至有的言語話裡話外的意思開始攻訐鄭夢溪了,這正是鄭夢溪心裡大罵的緣由。本來大家就在猜范妃是我害死的,太子妃這不是坑我呢嗎!把全京城的長舌婦全聚集在一起,自己的名聲不要緊,若是影響了皓兒的前程她可不答應。
這邊人有瞧熱鬧的,有為范家說話的,正冷眼瞧著鄭夢溪好整以暇的看熱鬧, 忽然發現鄭夢溪柔柔弱弱的拿著絲帕捂著心口軟軟的伏在了案上,眾人正想著是不是王妃受不了刺激發了病,鄭夢溪這邊忽然傳來了一陣悲切、徹骨、聞著傷心的淒淒慘慘的痛哭,那哭聲越來越大,聲音哀切得令人心碎,柔軟的令人心疼。
“范……范姐姐……你本說好等我入府要幫我撫育皓兒長大成人,突然間你卻撒手人寰,折讓妹妹如何不想你啊……嗚嗚嗚……”
太子妃剛才還擦著眼淚呢,鄭夢溪這一嗓子嚎得她愣了神兒,“林……林妃你……”
“范姐姐啊!你的命好苦啊……自夫人去世後,你如同沒了母親,沒了娘家,如今又被人害了性命,何人為你討還公道啊……”
她這話說完,席上也有柳家的媳婦,臉色不由得變了變。
“……你死的突然,妹妹尚未還府,不能為你送行,不在你靈前吊唁,讓你走得冷冷清清啊……”她這話說完,剛才那些說自己和范妃親厚,又不曾去她的葬禮的人也默默放下了酒杯。
“范姐姐……太子妃娘娘在上,若是找到了害你的真凶,我必要為你討回公道的……”
太子妃臉色尷尬的輕咳了一聲,看著鄭夢溪哭得不能自已,也知道她這是根本不想接自己的話茬,自己沒達到目的,反而讓她拐得殿上的女人生了分同情,只能收住自己的表情,“快扶你家娘娘下去休息一下,逝者已矣,莫要太過傷心,損了自己的身體呀。”
林令言躬身應下,輕輕扶起鄭夢溪,悄悄的給她豎了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