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似乎很久沒做過那樣的夢了,一時冰冷,一時溫暖,一時在夢中,一時在雲端;推開落月的門,院裡卻坐著爹娘,哥哥和顧姐姐在銀杏樹下笑著,轉頭望向院外,漫天的紅葉之下,有個清瘦的身影漸行漸遠……沒有憂傷,沒有歡愉,只有平淡的寧靜安然……風很烈,卻又很暖,再回頭看向院中,只有虛無的混沌,再沒了半分人影……
林令言睜開眼睛,適應不了突如其來的光明,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但手已習慣性的握成拳頭,試探著摸著周圍有沒有什麽趁手的凶器。
是……客棧……我又生病了,博衍帶我回來的……捋清了來龍去脈,人也便更加清醒起來,身體還微微發燙,應該是發燒了吧。林令言似乎從出生來就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過如此的虛弱,想起顧姐姐的遭遇,心中也不免有些淒涼。自古以來人們對於力量和權勢的追逐就從未停止,想必也是為了能給予自己最大的掌控人生的錯覺吧。
林令言支撐著從床上坐起,發燒帶著的右臂又有些疼痛,她剛剛坐直身體,博衍端著晚飯就進來了,見她起來也知道她好了許多,直接把飯端到近前。
林令言看他這段時間似乎立刻就成長起來了,做事也是沉穩有度、不疾不徐,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又勉力的扯出一個看上去不怎麽痛苦的微笑,“博衍,等事情了了,你回南楚吧。”
博衍拿起粥的手頓了頓,又繼續手上的動作,“南楚那邊有錢掌櫃,不需要我操心。”
“不,不是去接手南楚的朱雀堂,是離開楚烏閣,離開大梁。”林令言接過粥碗端在手上。
“你又回不去南楚,我回去做什麽。”博衍聲音低沉,略有些抱怨的顏色。
“你和我不一樣,雖然我們加入楚烏閣都是因為走投無路,可你與旁的人並無仇怨,這些年跟著我和齊光,其實是我們倆個拖累了你……”
“這是我自己的意願,”博衍打斷道,“與你們誰都沒有關系。從幼年時選擇留在你們身邊就一直是我自己的選擇,既然是我自己的選擇,那就和旁的人都不相乾。”
屋子裡很安靜,昏黃的暮光透過窗子照在屋裡,連灰塵都顯得沉甸甸的。
“令言,就算南楚有姑姑和姑父,那裡也不是我的家,我生在這兒張在這兒,你和齊光,才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了……”博衍的聲音低慢,低到如同呢喃一般,語氣雖然平淡,卻平淡得讓林令言有些不忍。
“現在楚烏閣並不太平……”
“我知道不太平,你為了別人的太平可以以身犯險,花無憂,齊光,甚至沈子鈺,可如今面對不太平,你就不該把我推走!我對你,同你對他們的情感,是一樣的,你能夠體會,就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博衍的話也帶著有些濃鬱的憂慮,他看了看林令言,“快些把粥喝了吧,要涼了、想吃什麽與我說,我給你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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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還年少,所以總以為明天之外,還有明天。
沈子欽好多年都沒有騎過馬了,自從那次出事以後,他再也沒有騎過馬。就算是迎娶華年過門之時,怕徒惹傷心,也沒有騎馬。
如今他騎著烈馬,隻恨馬兒不能跑得再快一些。
她死了。
華年她死了。
她便是這些年在清河和沈家受盡冷語,可骨子裡還是那個驚豔絕倫的女子,只是她眼中的神采,
永遠被封存在當年的那個夏天。天妒紅顏,枯萎了靈魂的她的生命,也停在了如今的年歲。 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與君絕。
沈子欽當年以為的情愛轟烈堅韌,可他和華年之間,有太多的磨難,磨平了那星點情愫裡,所有的光芒。
母親看華年不順眼,他持之以恆的回護,卻隻招致母親更無聲、刺骨的折磨,幸而是他終年的溫暖到底是焐熱了華年已經冰冷的心,可終於心心相印,卻是又一段折磨的開篇。
沈子欽帶她看她惦念了前半生的名山大川,帶她看通幽曲徑,水天一線,大漠孤煙,所有詩句裡的情懷翩然入夢,而終結的,也就因著一個夢。
沈子欽疲憊的伏在桌上等著愛妻為他親製的糕點上桌,就在那伏案休息的瞬間似乎又回到了當年令陽辭別的山亭,他囈語著令陽二字就猛然驚醒,而此時華年正端著滾熱的糕點,驚喜瞬間變為失魂落魄,從那時起,他們之間雖然並沒有別的波折,可二人都清晰的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破碎了,破碎了,再粘不起來的破碎。
他們此刻的郎情妾意,是因為那個少年郎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他的性命,他的至親,他的摯愛,他自此孤苦受難的妹妹……沈子欽和華年因為突然的衷腸遺忘的當年的痛苦,猛然間找上門來,就算是林令陽在世或許也會祝他二人偕老,可他們自己怎麽能那這種謊言來欺騙自己。
那個少年郎,是他的至交,她的摯愛,因為他們二人而屍骨無存,若非如此,或許少年郎也娶妻生子,也舉案齊眉,可如今……他二人怎能就此歲月靜好,攜手終老?
於是,逃避。無盡的逃避。
沈子欽遠走他鄉,因面對不了心中的愧疚將華年留在清河,可她卻已經有了身孕。
死去的人已經走了,活著的人還在相互折磨。
沈子欽是想清楚了自己的怯懦,想著處理完這一季的事情就給華年下半生的交待,可是明天之後,沒有明天了……
她當年沒有等回自己的少年郎,如今也沒能等回自己的夫君,她走得孤獨而決絕,這一生對她深情款款的人,終究是讓她一個人,走到了終點……
如今再風雨兼程,也終究是來不及了啊……
沈府裡,顧華年的屍身被存在地下的冰窖裡,身上掛著霜雪,卻依舊美麗,只是她再似安眠,也終究無法被喚醒。
沈子鈺見哥哥在冰窖中站了許久,也依舊不忍喚他,博衍來見過嫂嫂的屍身,從她身上留有的余香推測出是中了楚烏閣一種慢性的毒藥,再多的話他也不肯說,只能等沈家信任的人來查驗。
沈子鈺在院外等了沈子欽很久,天色漸晚,沈子欽也是掛著一身霜雪從冰窖中走了出來,“子鈺,你可見到華年手上從未摘下的那隻盤絲金鐲?”
盤絲金鐲?沈子鈺心中咯噔一下,暗恨自己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嫂嫂常帶的那隻鐲子,是母親賜給她的唯一一件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