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並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最糟糕的是你並不知道最後一刻什麽時候才會降臨,只能默默的等待自己的死期。
整個商船上彌散著一種濃鬱的悲戚,以往喧鬧如今都歸於死寂,隨著船只和海浪慢慢的飄零。
夜已經深了,月亮照在海面上顯露出一種久違的溫柔,偶有海鷗飛過,陸地不遠了。柳吉坐在甲板上,扶著欄杆看著遠方,不知道等待的自己的將會是什麽。
花明江和夫人這兩日隻待在船艙中,對於生死倒是看得淡然。夫人本是江湖兒女,只可惜闖蕩江湖沒幾個月就遇見了命中注定的冤家,她是生性最愛遊山玩水的,卻為了花明江終生都鎖在了花家這個偌大而冰冷的院子裡,又因為皇家的約束在誕下花無憂之後再也不能有其他的子嗣。
夫人熟睡了,花明江輕輕的為她掖了掖被角,拂去她額前的碎發。
他們都老了。他給了汐月一世的深情,卻也知道她並不愉快。花家這四尺見方的天空已經困住她太久了,他答應無憂去往南楚不只是為了無憂的孝心,也是為了夫人。愛並不只有犧牲,也該是他為了汐月冒險的時候了。
花明江輕輕摸了摸汐月的臉,手卻忽然頓住了。
發熱。
他們終究是老了。
她也染了疫病。
清晨的惠城還未清醒,海平面上除了晨曦,商船也慢慢的顯露出疲憊的身影,官兵在沙灘上燃起火堆,示意商船靠邊停靠,眾人也開始緊張起來,直到看見了也列隊的那一行的郎中才開始安心。主人真的沒有放棄他們。
江大人還是沒能說服林令言不要進村同住,不過林令言倒是也有意無意透漏如果此次疫情不會造成大面積的擴散和恐慌,王府和朝廷都會記著他的恩情,這位父母官也不是完全的草包樣子,聽到上面的褒獎雖然有些喜悅,但終究還是聽到官兵和周圍百姓的讚頌時更為雀躍。
林令言看著這位還年輕的官員倒是覺得有那麽幾分可愛,他或許還真的是個能夠為百姓做些實事的好官。
想想大梁,林令言冷笑了下,曾經杭州蝗災,知府為了彰顯政績,奏折上大肆誇大災情,朝廷多次撥付賑災款卻難見成效,結果是這位據說衣不解帶、四處籌糧的知府大人將所有錢財、糧草堆積在庫,直到災情更加嚴重之時才一氣呵成,施粥放糧,一時間還真是民心所向,萬民傘都收了好幾把,只可惜之前的那些無辜的災民,成了追求政績下無辜的冤魂。如果這次疫情放在大梁,又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會效仿當年的杭州知府,畢竟防患於未然還是沒有力挽狂瀾振奮人心。
柳吉畢竟是一船之長,著陸後也是率先上岸匯報,真是沒想到在岸上等待他們的竟然是林令言,而四周又駐扎了如此多的官兵。林令言也沒那麽多時間和他說那麽多廢話,隻喊話說明了隔離、安置事項,急忙招呼船上的郎中和惠城的郎中交互消息。
眾人這邊下來,林令言看見宋博衍最後幫著抬著嚴重的病患下了船,兩個人許久未見,都是十分擔心,這一見面倒有種氣不打一處來的感覺,林令言想罵宋博衍怎麽就跑去和重症病人待在一處了,宋博衍想說林令言怎麽就和他們跑到一起隔離了,不過這話終究兩個人還是都沒說,彼此心中也都明白對方的顧慮和擔當,而這份擔心不過是波及到自己人不由自主的顧慮。
“夫人病了。”這是宋博衍和林令言說的第一句話。
“你也要千萬小心。”兩個人對彼此說。
沒什麽時間敘舊,此次冒險為的就是讓花明江和夫人平安到南楚立足,誰知道竟將這疫病帶到了商船之上,林令言急忙招呼大夫率先為夫人診治,她剩下的解毒丸不多,自然也是不能人手一份,只能率先給夫人和花明江服下,先暫時緩解病情。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花家的人都是情種,花明江本來也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是在野還是在朝說話那都是有幾分分量的,如今到了自家夫人的生死關頭,倒上來了癡情子的執拗,說什麽也要親自照顧,花家的那幾個侍衛也給林令言氣得夠嗆,雖說他們都是唯家主之命是從,但如今這是個什麽時候了,還任由花明江這個癡老頭子亂來!別說不聽她的把花明江和夫人分開,倒被老家主的神情感動的眼淚汪汪的!
這一堆不靠譜的!林令言算是知道花無憂那股子不正經的樣子是從哪遺傳的了,雖然說關心則亂,但現在也太不是時候了!花明江的身份特殊,現在林令言也不能當著這麽多外人的面耳提面命和他說明其中利害,但實在是著急得厲害,哪裡還管的上他是不是自家的大人和長輩,就差破口大罵了,這一頓怒喊,訓斥得花家侍衛暈頭轉向、灰溜溜的把自己老家主和夫人分開了。到最後花明江還可憐兮兮的要求住在和夫人對面的屋子裡,至少還能看看夫人時刻的狀況。
林令言雖然是一個頭兩個大,但實在也是沒什麽辦法,也就只能答應他了。
看守、管理或許她可以得心應手,但是治病救人畢竟是外行,等到安置好了眾人也只有等待郎中配合治病,協調資源的份了。
大梁的疫情到底得沒得到良好的控制尚未可知,花無憂此時也應該知道了商船爆發疫病的事情,希望他不要一時衝動再跑到南楚來才好。
眼看著又到了中午,官兵將做好的吃食一桶桶的拎到遠處的沙灘上,柳吉正命人分發糧食,此時只能等待,但也算是有條不紊。林令言這口長氣還沒出完,郎中就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姑娘,在船上我的藥房能夠暫時壓製病情,但是這幾味藥材實在凶猛,就是治好了病也不知道會遺留下什麽樣的後遺症,房中的那位夫人,實在是……聽先生說夫人年輕時也是練家子,但生產時傷及本元,多年來夫人身體虛弱,怕是受不住這藥材的藥性啊……”
“那可否替換成什麽溫和的藥物?”
“藥材差一分便千差萬別,夫人病得凶險,老朽也不知何種劑量……”
“試藥後先生可能得出結論?”林令言急問。
“這……夫人貴體,如有相似體質,老朽定當能確認劑量!”
林令言倒是沒有什麽猶豫,船上無女子,如今能試藥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便是身體有異,如今也只有我了。我現在對於防疫並無用處,先生熬製好了藥,給我端來就是,”林令言又向郎中鞠了一躬,“夫人和在下的性命,都要仰仗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