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燕志材這夥人在考慮生計時,同劉石商量自己開田種地,語氣上略顯暗淡落魄,但是這山寨中的積蓄,卻遠不是那辛苦熬過絕境的耕戰村能比的,這一頓筵席那殺牛宰馬,大塊肉大碗酒的,卻是劉石招待人家無論如何都拿不出來的。
雖說他的記憶中,多少還有那種因為大吃大喝,給自己造成的極度困擾,飲食向來有節製的習慣,但是這麽久以來,也確實許久不曾這般大碗酒豪飲,大塊肉猛撕的感覺了,不由得食指大動,就放開量大吃大喝起來。
看劉石這般牛飲海塞,燕志材笑道:“只看劉兄弟你這番作為,那是帝王將相之才,老哥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你同這副胡吃海喝的模樣聯系在一起,不過我卻覺得這般模樣比那裝腔作勢的假正經的模樣順眼百倍!”
劉石笑道:“燕大哥說笑了,比起兄弟的本來面目,這副吃相就算十分儒雅了。若是大哥看過那時候的小弟,只怕絕不肯稱兄道弟。”(我自己都忍不了。)
燕志材笑道:“劉兄弟說笑了,說起來初次見面,就知道你英雄非凡,是個前無止境的好男兒,豈料隻一年不到,當真是一步登天了,那席卷而來的數萬金兵居然就彈指間化為飛灰了,當真是教人五體投地,大哥敬你一杯。”
劉石說道:“這話卻也太抬舉小弟了,那數萬大軍須臾潰散,其實一是失了糧草,二是有張衷伍那樣赤膽忠心、穩如泰山的將軍,期間小弟是出了些力,但是徹底擊潰那鋪天蓋地的金賊,靠得還是張將軍的軍馬,和燕大哥的側翼突襲。”
燕志材歎道:“這一點劉兄弟大概是在江湖上走的少了,其實我等江湖人士,是半點不肯與那丟人的朝廷鷹犬沾惹上邊的,這一次能出一個像樣的官軍,倒也算他命好!遇到了劉兄弟,換個江湖走的深些的,絕不會助他。”
北宋已亡,南宋建立,若不好生抵擋住金兵,叫趙構重用起那些武將起來,那大哥你就知道什麽叫像樣的將軍了!劉石心中暗道,不過不管是那些動輒逆天的神將,還是金兵徹底統治了整個天下,都不會容劉石這樣的勢力坐大的。
“小弟確實江湖走得少了,大江南北所過之處也不多,但是那朝廷州府的軍馬之弱,也確實看在眼裡,叫人歎為觀止。不過此次這張將軍卻不是尋常人物,小弟此來一是看望大哥,二來是辭行的,此次下山就不知何時再回來了。”
燕志材詫異地問道:“怎麽了,兄弟這次又有什麽事情需要奔波了?這般蒸蒸日上的基業哪能說放就放得下?”
劉石笑道:“哪裡能放得下呢?實不相瞞,張衷伍將軍在朝裡惡了奸臣,皇帝封了個征北大元帥的虛名,也無兵也無糧,就派他引本部親兵去抵擋大金,其實就是要他是送死,卻不想天憐有志者,當真打了一場大勝仗。
“而趙構的朝廷卻以此勝為據,割讓長江以北,奉上歲幣以求和,我們拋頭顱灑熱血打贏的這仗,那江北百姓卻依然被送到了鐵蹄之下,是以此次兄弟要借他元帥印,將這一州百姓往靠長江的這邊遷過來,盡量保一方百姓不受鐵蹄之災。”
燕志材皺著眉頭說道:“兄弟啊,這一條路走下去,可要聽老哥一句勸:金人也許你不放眼裡了,那大宋的狗官們,清剿民間嘯聚可是不遺余力的,你既然走了,就只能往大裡走,往深裡跳,可沒回頭路了。”
劉石感激地說:“大哥這般說,也是十分為兄弟考慮了,人間蒼蒼,卻無百姓立錐之地,中州橫禍歷歷在目,那一條路就是千刀萬剮在前,我亦往矣!只要能有半分希望,就要一往無前。”
燕志材點頭歎息道:“大哥我這裡也沒別的本事,但是山寨人馬也算整齊,打仗不怕死,兄弟也曾見過。此後我們也屯田種地,若是有了戰事時,千萬不忘喊上我一聲,教我也能得些好處。”
劉石說:“這一點,恕小弟說句不敬的話,大哥既然有了自力更生的念頭,那以後自然是無往不利,這山中盛景,絕沒人能奪得過去,小弟此次下山必然引起金宋兩邊關注,危機重重,到時候要求大哥相助之處,只怕還是多不勝數啊。”
燕志材笑道:“兄弟此去,乃是為天下蒼生用命,隻管竭盡全力,莫要有後顧之憂,大哥也沒別的念想,隻望兄弟一飛衝天之後,這別山大寨還是燕某的地盤。”
劉石笑道:“以後之事不能預料,但劉石對天發誓,若有成事之日,群山世代是大哥所有,再不能變。此時正是雙搶在即,春糧收了便要播種,又要抽人去山下建設新村,村中人手也吃緊。
“大哥不妨派些精細些的人,去我那村子裡一同協助收割播種,一同去打理一番田地,到夏種之時我再派人來帶大哥人馬種植,那時候才一學就會,水到渠成了,如何?”
燕志材想了想說:“如此最好,我這就挑一些精細些的嘍囉下去相助,連同柳兆文等幾個頭領一同前去,此事卻要多拜托兄弟了!”
吃喝盡一飽後,劉石便帶了那一批人一同去村子裡,進行一同去田地勞作,一邊安排王老等人到時候去山上幫燕志材的隊伍選址開荒。他既然許了這片群山世代歸燕志材,起碼耕戰精神也要傳給他們,否則多少都會生亂。
群山之中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劉石也不及歇息,打點好行裝就朝山下張衷伍的駐扎軍馬的地方急奔而去。
“嗯,你看,這處地形平坦,四通八達,適合開辟道路,方便通往田地和作坊之間的交通運輸,而那邊水源的位置我覺得開辟成田地比較好,畢竟地方夠大,到時候那麽多人,要考慮到年景不會一直這麽好的話,就必須有更多的產糧地以防萬一。”李桂蘭在那裡指手畫腳。
這群人之中,只有她是是全程研究過農業書籍,和老人們策劃了耕種事宜的人,所以耕戰村繅車的改進雖然需要她,但是這裡的選址規劃,還是把她也抓了過來。
何陸點頭道:“的確,這樣耕戰新址的中心就設在這裡了,農田往南方開辟,得多招一些匠人打幾架翻水車了,不然灌溉就成問題了。”
劉石走上來說:“對的,燕大哥那邊人手也不少,也要給他們配兩架,我已經讓張木匠他們重點打造這些了。”
何陸的表情像被嚇了一跳:“燕志材大哥?他們是搭錯哪根筋了也玩起種地來了?劉石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嚇死我了!”
劉石說:“山裡面有些麻煩事我去解決了一下。來我先和你說下,然後你們再告訴我這邊的情況。”
宋朝時安徽被劃成了許多條州路,但是整個安徽地區依然和山東、蘇州有明顯的分界,這一次如果能將大部分安徽鄉村居民遷過來,那人口也是以十萬計了,以這個時代沒有化肥的農業生產力,必須考慮到各種因素,選個足以養活他們的地形。
劉石仔細考慮過,耕戰村的禁軍基本上失去了戰鬥力,但是能像他們那樣真正舍生忘死的陷陣軍卻不能缺,這方面的戰力等他們傷愈以後,肯定要再想辦法補上。
耕戰軍大部分軍人都得被提拔出來帶隊,基本上沒法成軍了,但是危機時刻,是可以抽出來組成戰鬥力的,加上張衷伍殘余的那些百戰親兵,和燕志材的軍馬,在主場情況下應該能再抵禦金兵的一次入侵,這是軍力必須保持的紅線,否則根本保障不了這地方的安全。
金人的衣甲裝備,耕戰村裡有的是,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和蘇州交界處、以及長江渡口也必須有打扮成金兵的士卒鎮守,這需要人手,對他們現在的人手來講,可就是捉襟見肘了。
所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用玩過的老套路,安排好士兵偽裝金人防守,然後就留下何陸帶著少數人馬留下選址規劃,而他則同張衷伍立刻攜帥印出發,去勸說遊說安徽各處的居民遷移到這邊,一邊可以組織防線,保住這個地區了。
“無論如何,我們之前只有一千多人,而且都是走投無路,苦大仇深的人,當時都有一個完全相同的目標,而一旦我們真成功把這一州百姓遷到這邊,絕對魚龍混雜,情況無法預料,所以能防范多少未然就要做好多少準備。”研修了這麽久自然法則的何陸,顯然對人性沒有太多信任。
“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幸存過僥幸。”劉石說道:“因此我才讓你親自下來主持這些事情了,夏季收割快到了關鍵時期,我們得在夏收以後把人遷過來,還要趕上在這邊夏種,時間夠緊的!”
“嗯,比起我們,平民百姓還是信得過官軍的,但是良言勸不過該死的鬼,如果他們實在不肯來,也就不要強求了,好意不是那麽容易讓人接受的。”身為過來人,陸芳妤考慮的還是十分謹慎。
劉石笑道:“此事我如何不知!只是貨真價實的元帥在此,不是那種頑固不化的,都會盡量帶過來,而實在不舍背井離鄉的,我們又不是金人,哪裡會對自己人下狠手?”
然後對李桂蘭說:“桂蘭,千難萬險,都在足下,這段時間這裡的規劃拜托你了了,新村的地形安排影響深遠,你要慎重考慮,最好能有大概的圖紙安排。”
李桂蘭嘻嘻笑道:“這個哥哥就大膽放心了,我最喜歡寫寫算算了,反正不管畫得怎麽樣,都有哥哥回來檢查的,我會多畫幾張的!”
這邊就算準備就緒了,略作修整以後,不等過夜,當天下午劉石就同張衷伍一起帶領軍馬往南京城出發了,當然,為了行事方便,劉石穿上了一套宋將的衣甲。
張衷伍十分清楚,這一步踏出之時,他一生所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忠君之心,就算自己再堅定,也不會受皇上和朝臣們所承認了,成功與否,在別人眼裡,他都不再是一名皇帝所承認的忠臣了。
而劉石則更深一層的知道,這位元帥被派去守渡口的那一刻起,趙構就是用他的失敗來徹底寒朝內主戰派的心,結果他不但沒死,還徹底擊潰了大金數萬人馬,無論此後他怎麽做,都是趙構不共戴天的死敵,因為他為主戰派帶來了希望。
所以他絕不能回朝。當然,這些東西並非是劉石關心的,他心裡十分清楚,這個時代悲劇的根源,並非只是殘暴的大金或者趙佶以後路線完全走反了的大宋,究其根本在於時代的局限性,並非是南宮棲楓說的那樣只要平定了天下百姓就能安居樂業。
尤其是在這個經濟與技術大爆炸前的風口浪尖之上。
追隨某一個強大的勢力,以他們的歷史和社會知識,也許真能火速平定天下,但是隨之而來的也是不奪權,世界走回原本不變的封禁輪回,奪權——得位不正——一生在內部鬥爭中掙扎不休,永無止歇。
如今自己已經有了一群心懷耕戰精神,為新的秩序奮鬥的同伴,走到了這一步,前面就是真正的刀山火海,也絲毫沒也後腿的選擇了,他必須堅持下去,為了天下蒼生拚一場!
劉石就這樣一邊隨軍前進,一邊胡思亂想著,幾乎忽略了時間的流逝,卻不知不覺看到天色漸暗了。
也是,他們出發時已經不早了,於是張衷伍就喝令就近扎營休息。
突然聽張衷伍伸手不遠處說道:““從這裡到南京倒也不用太久,這是我們途中遇到的第一個村子了,先從這裡開始,試試看如何說服他們遷往那邊吧。”
這時候劉石終於從那恍惚中清醒了過來,看到不遠處有個小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