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也是真呆萌,想了半天不知從何開始解釋,陸友七就接口笑道:“林先生初去時,就因為太過老實,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被我們懷疑是奸細呢,結果誤會解除了,我們就留他在那兒幫忙,卻因為事情繁忙,忘記了這邊的托付,這一想起來,就趕緊帶我們過來了。”
賀如林道:“說實話,這地方確實叫我們焦頭爛額,再這樣下去要撐不住了,但是話分兩頭說,我們也不能因為你這三言兩語,就這麽完全信任讓林兄弟一去近月不返的你們啊。”
林真道:“他們……他們真的是好人了,不止是好人,還是有辦法的人呢,這位陸友七將軍,還是那裡的大人物呢。不過話說回來,我這一走才一月不到,怎麽城邊上就多了這許多人?難道是你們親自出手,出去救人了?”
賀如林搖搖頭道:“沒有,師傅倒是有準備讓其他分舵的兄弟帶著糧食物資一同過來幫忙的念頭,但是現在我們這些人哪裡抽的出身救人?聽這些人說,那些煉獄之地,最近出現了一個使刀的大俠,武藝驚天,在那邊打敗了許多惡人,卻逢人就勸,叫他們來此避難呢。”
林真道:“善哉,想來這人必然是個絕世高人了,這一出手卻救了無數人性命,當真是功德無量,令人欽佩了。”
賀如林道:“他自是功德無量,貨真價實,可是咱們這地方也要吃得消啊,這還不時有人逃過來,以師傅和我們的名氣,倒能保他們平安不受擄掠,可是這糧米不足的,不是早晚要害他們餓死?”
聽到這個,陸友七不以為然地插嘴道:“只要有人,就有力量,這些人暫時沒有糧食,可以將就挖野菜、草根撐住,實在不行有樹皮吃都不至於餓死,只要熬過寒冬,大家就能開荒種地,都是手腳健全的人,不應該被餓死的。”
賀如林一時語塞,他們靈鋒派在這地方,以地主之名施粥舍米,又盡力為大家抵擋賊寇,本真是心仁意善的想法,卻是實在沒考慮過這一條:叫這些九死一生,歷經磨難的人自力更生,憑自身的努力活下去。
“可是他們都是久經苦難的災民啊,大多沿途奔波,舉目無親,還身無分文的,若是我們不去幫助,他們……”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
陸友七說:“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他們都是身體健全的人,又不是那種不受施舍就活不下去的老弱病殘,當時我們也曾經一路逃難,還多數都是些五谷不分之人,在窮途末路之時,是靠著啃野菜草根挺了些日子,如今卻是自給自足,再無人會挨餓了。”
賀如林黯然道:“這一層,我們卻完全沒想到……這些說法聽上去是那麽回事,而且這些事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這樣吧,請林真去你們那兒,打探你們的事情,是我師傅安排的,不如我帶你們去見師傅吧。”
林真叫到:“阿也!我也可以見到那名滿天下的清風大俠了?那段日子哪兒都聽到那名字,是如雷貫耳,隻當是天神在世,這樣就能面見人家,真是三生有幸啊。”
這一副追星族的模樣,倒也叫人好笑,也無怪他做不得四大皆空的和尚,自覺返了俗,但是坊間傳說,也確實有趣,劉石就曾經被傳得三頭六臂,遇到金人生吞下肚,盔甲都不脫的,陸友七微微一笑:
“若是不嫌我等打擾,叫郝大俠百忙之中抽些空出來接見我們,自然萬分榮幸了,恭請賀少俠帶路。”
這種奉承話,靈鋒派的弟子可沒少聽,賀如林半點表情都沒變化,直接說道:“請隨我來。”
他們就一路沿著這城外臨時搭起的,
抵擋大些的風雨就嫌為難的棚子走去了瀘州城,盡管這座城池不曾受到刀兵賊寇的侵擾,在這一片狼藉的煉獄之中,已經是難得獨善其身了,但是臨時為難民搭建起來的住所,依然讓這兒看不出半點繁華之相。有人,就免不了吃喝拉撒,擠在城中的人多了,首當其衝的還未必是缺糧,光是生活剩下來的穢物殘渣,就已經嚴重影響了城中的面貌,滿目狼藉,讓陸友七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而沿途遇到的城中百姓,尤其是富商顯貴,眼中對他們這些外來者,和災民都是顯露出了極為明顯的反感。
賀如林道:“這裡的現狀,確實為原本城中的百姓帶來了困擾,因此他們多少免不了有些情緒,還請各位不要見怪。”
陸友七道:“賀少俠哪兒的話,人之常情耳,當今天下如此荒唐,幾省之地都是人間地獄,城中不論百姓還是災民,得於在此得一時苟安,其實都是受了你們靈鋒派的恩惠,你們都不在意,豈有他人見怪之處?”
賀如林道:“這般說,倒是賀某小氣了,我們到了,還請兩位在門口暫候,在下先去稟報師傅。”
陸友七一抱拳,就看他急衝衝進去了,看來這城中的現狀,倒是真叫人心急了,直到此刻,他才有些理解,為何當時劉石要力排眾議,不顧實際情況,修建寬大的道路和排水溝了,若是此城有那樣的設施,這時候環境肯定要好上許多。
不多時,就見郝清風親自走出門來,在這片狼藉的城中,他那身樸素的青袍一塵不染,仿佛置身塵世之外,一身神氣內斂,常人看不出半點倪端,而到了陸友七現在的修為,就勉強能看出深不可測,差距大到感覺不出威壓。
郝清風走出來時,也沒有那一代宗師的架子和傲氣,十分禮貌地抱拳說道:“林真先生古道熱腸,千裡跋涉不辭辛苦,郝某在此多謝了;不知道這位陸先生應當如何稱呼?”
陸友七道:“郝幫主這話就太客氣了,我不過是個鏢局裡長大的尋常武夫,哪裡當得起什麽稱呼,叫名字就好。”
郝清風道:“如此最好,咱們進去說吧,不知陸家兄弟在那耕戰城之中,卻是什麽身份?”
陸友七就跟他進府,回答道:“那裡不過是大家臨時起意,一群無助的人團結互助,共抗時艱的地方而已,並沒有什麽具體的職位,目前不過設了元帥、軍師和將軍這些位置,一邊抗敵指揮罷了,陸某被人錯愛,抬舉做了個將軍,其實能不對位的。”
不一時到了客廳,這裡本是瀘州最大的門派,佔地極大,如今許多弟子都在外面幫助災民,又分了不少房屋安置他們,現在府內也沒幾個人,顯得有些淒涼。
看坐上茶之後,郝清風道:“幾位遠道而來,勞頓辛苦,這非常時刻,卻無甚招待,還請不要見怪。”
林真說:“哪裡,哪裡,小生能親眼見到名滿天下的郝大俠,就是三生有幸了,此時看時,大俠果真是滿身慈悲,實乃我等江湖中人的楷模也。”
郝清風笑道:“原本就是城中負荷沉重,無計可施這才請林先生前去求援的,現在卻對郝某如此讚譽,如果當得起?實話實說,諸位若再不過來,這城中就怕要亂了。”
陸友七道:“郝大俠以一派之威鎮住猖狂群盜,護住城裡城外如此多災民性命,早已是功德無量了,如何當不起多少讚譽?不過城裡城外的窘狀,陸某看在眼,卻還有些不明之處,不知大俠能否解惑?”
郝清風說:“陸將軍不妨直言,郝某必定知無不言,所言必實!”
陸友七問道:“陸某來時,看城中百姓自是擁擠緊迫,如此大城,卻儼然有大富大貴之戶,不知連這些富豪在內,還剩有多少糧米,可否再幫助大家多撐些時日?”
郝清風答道:“這……他們自然是有積蓄的,只是大抵都慷慨解囊過,也只是杯水車薪,要是叫人人都傾囊賑災,那短期的窘狀倒是解了,可是那畢竟是人家的家資,豈能強求?就是真這般做了,這許多人,周邊又沒了貿易,也是坐吃山空那。”
陸友七正色道:“郝幫主所言不虛,不過我們耕戰之初,種種困難尤勝此地,可知我等當時是如何從窮途末路,輾轉至今,終於豐衣足食的呢?”
郝清風皺了皺眉,說道:“郝某說句將軍可能不愛聽的話,其實你那耕戰城,裡裡外外,我都走過了一遍,當真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為萬世立命之本那,只是那邊當時耕種、挖渠的熱情,卻略顯古怪,頗有過烈之感,教我不大自在。”
陸友七吃了一驚,這方面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好事,激情越高,成就越高,辦事也越快,唯獨劉石和何陸,始終對此事持保留態度,認為過剛易折,經常要提醒這些人,不要熱情過度了,盡管在蒸蒸日上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什麽隱患。
這郝清風居然一言就能說出這些話來?而且城裡密探並沒那麽多,但加上各位先鋒,也算是面面俱到了,那金兀術親自到渠旁窺探都被他們看在眼裡,這人裡面顯然都摸透了,卻絲毫沒有半點蛛絲馬跡?看情形,這場面不簡單了。
郝清風看他臉色數變,表情十分複雜,便繼續說道:“陸將軍不要誤會,郝某前去,並無分毫惡意,只是那時此處壓力已大,想要為災民找去處了,而耕戰城卻是朝廷下的征北大元帥掛名,若與我沾上了因果,只怕遭受江湖中人針對,反為不美。”
陸友七眼珠轉了轉,反過來問道:“關於這一節,陸某也沒走過江湖,也不是官場中人,卻有一事不解:大金來時,何時管過你是江湖還是朝廷?這汴京城破,長江以北早已沒有趙家的事,到這時候還去分什麽江湖、朝廷,卻不是水中撈月?”
郝清風歎道:“你這話,說得實在是在理,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那徽宗皇帝倒行逆施得太過狠了,朝廷在江湖人眼中,早已比爛泥還汙了,所謂人言可畏,趙家的皇帝還在杭州,這其中種種,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洗去人心中的成見?”
陸友七笑道:“不錯,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人心和人言,郝幫主名滿天下,華山奪魁,那是無人不知,自然淌不得這趟水,只是陸某說一句, 以幫主的身份,造訪我們,也許能神不知鬼不覺,如今我們登門來訪,卻終究隔牆有耳,不是更加洗不清了?”
郝清風笑道:“江湖不外乎人情,當真有些閑言碎語,又怕他作甚,只是我本人去時,說的話只怕不得真實,而林真先生去時,卻不會作假,只是他這一去,居然足足留了一月,倒真教我等擔憂你那城中的虛實了,好在現在還不遲,當下情形,你們那邊有何打算?”
陸友七道:“耕戰城中也十萬人口不到,這一次十幾萬災民都過去時,我們也會捉襟見肘了,而且這麽多人要認同我們,必定少不了同吃同住,一同勞作一段時日,此時寒冬將至,卻也沒太多事做,怕處理不好這些人的關系。
“所以如我所見,當先引此地確實需要幫助、照顧的人,就是老弱病殘的人去那邊,與冬季建設安置這許多人生活的土地屋舍,這邊壓力小了些,就請郝幫主爭取動員這城中有積蓄的人幫助賑災,開了春再盡量多遷些人過去。”
郝清風道:“其實說起來,能在這段災難中活下來,堅持到此的,病、弱之人是有,老、殘卻極少了,這邊知道他們能離去,郝某拉下這張老臉,也說得通這裡的富人,就只有一點,你們那邊,當真養的了這麽多人?”
其實耕戰城的情況,現在正在高速發展,馬上一到開春,就要開啟更多的田地,群山中的藥物和果樹,還有城中的繅車紡絹之事,都是需要許多人口去做的事,只是陸友七如何能當面之說:我們那地方人口奇缺,越多人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