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伯彥看皇上憂心手足無措,便道:“啟奏陛下,這天下武官雖然個個隻想著立功升官,以便統帥大軍以至黃袍加身,圖謀不軌,但是野心達成前都是個個裝作忠心耿耿,那李綱不是老老實實被罷了官,發配南疆了?
“依愚所見,那張衷伍卻是仗著陛下親賜的帥印四處招搖撞騙,因此嘯聚了許多山賊響馬,時常襲擾上邦天兵,到底還是要靠陛下的天威嘛,既然還沒黃袍加身,那必定是要裝作忠心了,此時陛下一道聖旨,將他明升暗降招入朝來,便能任由整治,卻不易如反掌?”
趙構渾然忘記了靖康之時金人說好的罷了李綱就議和,卻是李綱前腳走後腳就發兵攻打汴京,信譽這張紙拿來如廁都嫌破得厲害,用不得,隻想盡一切可能討好金人,這話說出來如何不喜?連忙道:
“此計甚好,當時對付那什麽李綱、張浚,明明一腦子反骨的賊,當眾卻都裝作忠心耿耿,隻消升他個有名無實的作丞右相,取回京來便能向宗弼元帥一個交代了,只是這許久以來,那江北的事情咱們半點不知,卻讓誰去何處尋那張衷伍呢?”
黃潛善道:“微臣以為上邦天使至此,必然甚至那賊嘯聚之處,不妨予其重寶,請一位朝中大員雖他去尋,臣料上邦人馬雖被襲擾,必然不懼張賊,此去大事必成也。”
趙構道:“說得好!朕這便擬旨一道,卻不知哪位愛卿去走這一趟?得叫上邦天使喜笑開顏,那是居功至偉,朕必當重獎。”
趙鼎雖然也算是主和派大臣,卻終究跟趙構有些晚了,身份始終有些尷尬,見此機會連忙上前奏道:“啟奏陛下,微臣願冒奇險,雖上邦天使走這一遭,定要將那亂臣賊子喚回朝廷,以正朝綱!”
不消說,趙構自然是十分高興了,許其官升三級,親授其龍首金牌,壯其出行,又重金賄賂兀術的使者,要他親自引趙鼎前去,召張衷伍回朝,以便取悅金人,好讓他可以繼續安安穩穩地做他的兒皇帝,渾然忘了金人的信譽有多少撕毀的前科。
那使者是雖兀術在戰場上屍體堆裡拚殺出來的,本來也就是個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物,又拿了那極珍貴的珠寶,當真是意外收獲,雖說他多少也知道這樣直接往海州那個軍營中闖,那實在是九死一生,和作死沒有差別,卻也是義無反顧,領上趙鼎和他翻譯話語的隨從就出發了。
一路就不說過江行馬、舟車勞頓的,走過了揚州數十裡後,就看到原本是他們用來屯田的大寨了,那裡的柵欄被燒毀後,也就隨意圍了一圈木柵,營中豎了面赤紅大旗,上書耕戰二字。
裡面也沒看到將士們殺氣騰騰地列隊,那防禦工事也未見如何修整,只見軍馬將士各司其職,站崗巡邏乃至田地裡務農的是一應俱全,趙鼎卻怎麽看都不像正經軍馬。
“哎呀,天使你看這些人,真是搞的亂七八糟的,還要士卒種地,全無半點軍旅之相,當真是丟盡了兵家的臉啊,知道是這樣,上邦不若一舉踏平他們,又何須勞您費力親自跑這一趟?”隻憑自己印象,這位朝廷大員卻不知道一句話犯了多少人家的忌諱。
這田地本是兀術的軍隊開的,這話到底是在罵誰呢,至於一舉踏平,能踏平了還輪得到你這種人在這裡胡說八道?早就把你那臨安都拆了,全扔長江裡喂魚了好不好!這一記馬屁簡直是拍馬臉上了,這位“上邦天使”忍著想一刀剁了他的衝動,冷冷地回答:
“趙大人休要多言,這些事卻不是我等小人好非議的!宗弼元帥和你那康王構都下令了,
卻有你多甚麽事!速速尋到那張元帥,叫他回臨安敘職是正經!”那翻譯也不敢隱瞞,只能照實了說給他聽,卻聽得這趙鼎臉是紅一陣、白一陣,這裡要解釋一下,他可不是覺得丟人或是害羞,單純是怕自己得罪了上邦使者,影響以後的仕途,連忙低聲下氣地說道:“天使說得是,天使說得是,咱們這就去見那張衷伍!”
這三個人抵達那大營門前,那金國使者雖說早已做好了丟命的打算,卻也牙齒打戰,兩腿抖個不停,卻不想趙鼎這二人當真是趾高氣昂,鼻孔朝天,說起話來全部知高低:“快去叫這營中張衷伍出來!有聖旨在此,若延誤了些時候,叫你們一個個都死!”
這站崗守營的門衛那個個都是耕戰城的軍人,對他們來講,那不管是什麽金國還是宋朝的,皇帝根本就不會放在眼裡,卻不想遇到如此趾高氣揚的家夥,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是好,卻自商議了一二,便叫這幾人等著,自進大營稟報去了。
當時張衷伍、劉石與何陸這些軍中高層,正在商議接下來卻要從和開始,金人縮入了堅城,缺乏攻城器械的他們要強攻一時為難,放這他們又沒有足夠的人力去整合這幾省人力,正在思考對策呢,突然來了這麽一出,不由得個個眉間陰雲密布,臉色十分難看起來。
劉石道:“聖旨?聖什麽旨?這地方不是咱們抵擋了金兵,此刻臨安城怕都給攻破了吧,他們這時候如此趾高氣昂地跑來想些什麽呢?”
張衷伍道:“話是這麽說,但是張某畢竟還是朝廷命官,這兩年行走間,靠得也是這枚禦賜的帥印啊,卻不能不理這聖旨啊。”
何陸看這兩人臉色,多少也猜到了其中一些事情,便道:“無論如何,有朝廷大員從臨安至此,也是舟車勞頓,沒有就在大營之外待客的道理,你們先教他們來這裡再說,若是不肯進來,那只怕有鬼,還需從長計議。”
那哨兵一作揖轉身就出去,見了那三個神色各異的人,他可不是在乎什麽聖旨不聖旨的人,面無表情地說:“幾位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歷經辛苦,大營門口卻非待客之處,還請同我等去營中略歇,也好接風洗塵。”
那金人如何不面色大變?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趙鼎卻十分受用:“好說,也教我看看這張衷伍一年多不跟朝廷聯絡,在此得了多少好處!天使,咱們進去看看他們葫蘆你賣得什麽藥吧。”
見到這種情況,這金國使者就是再怕,也知道這時候自己一旦回頭跑了,這事就再也不用辦了,兀術的全部期望,就此見了鬼,也就把心一橫,咬緊牙關就大踏步同他進了大營。
卻說這三人,那個金國使者面如土色,強作鎮定,牙齒咯咯地響,兩腿抖個不停,隻跟著這些人就那麽硬著頭皮朝那耕戰軍的主帳走過去,畢竟他一直跟著兀術,沒親自見過劉石衝殺,若是完顏廣的貼身侍衛,那怕是被人拿刀逼著也不肯去了。
隨著那名哨兵進了耕戰大帳,趙鼎卻在朝中見過張衷伍,也算是認得他,一眼看去,就見他穿得不比尋常士卒特別多少的衣甲,畢恭畢敬地在那候著,身旁兩人,一個身高八尺,猿臂狼腰,極魁梧雄壯,一臉不屑,另一位面容清秀些的人則面無表情地站著。
這趙鼎在朝廷中做了個文官,那向來是對這些武官是作威作福慣了,哪裡看得懂其他人的眼色?不等別人說話,上來就高高在上地說道:“張衷伍,聖上命你領軍固守黃河渡口,為何一去一年有余,不曾回朝敘職,卻帶人嘯聚於此,驚擾上邦?”
張衷伍聽得這話真是不知從何說起,半天說不出話來,何陸道:“因為張元帥糧餉斷絕,正是走投無路之時,卻是金兵好心饋贈了許多糧草,使我等不曾餓死,正所謂知恩圖報,如今我們在此耕種屯田,隻為能收獲糧食答謝金人饋贈之恩呢。”
顯然他是看到了這位金人的使者就在一旁,故意說給他聽的,可不想這位金人並不懂漢語,這話不是對他說的,那翻譯也不會刻意去翻譯,卻聽得趙鼎一陣迷糊,好一會還是沒搞明白這話什麽意思,卻接不下去,畢竟報上邦的恩,那可是皇帝最喜歡的事!
於是他擺出一副更加高傲的表情取出那卷包金的帛紙展開來說:“本官問的是張衷伍,卻有你什麽事!張元帥,接旨!”
張衷伍明知此地已經廢除了跪拜禮,卻也無奈,只能單膝跪地,拜向趙鼎道:“末將張衷伍接旨!”
趙鼎展開那卷紙,十分得意,仿佛自己就是趙構一般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
時我朝與上邦大金略有小隙,以至天兵降臨,上邦勞師,故令爾等引兵守長江渡,不日隙解,上邦天兵歸去,便以天下蒼生為念許與合議,卻不想汝等事畢卻未還朝,尤自嘯聚,豈非亂臣賊子之行,枉對汝族世代忠義之名?
如若此時心中尚有忠義之心,可速散去嘯聚之民,攜衛渡口之功還朝,當升卿左丞,光宗耀祖,反之,則謀竄之實罪及三族,欽此!”
張衷伍聽得正是全然不明不白,那金兵不是他和劉石那些人幾乎把命都拚沒了趕回去的麽,怎麽成金人不忍生靈塗碳自己轉進了?這次將傾國而來的洶湧金兵就要殺得從此不敢南望一眼了,怎麽突然又跳出來個趙鼎要將他宣回去?這一時間哪裡接受得了?
趙鼎看他不肯回答,便取趙構親手交給他的龍頭金牌出來,語氣極狂傲地說道:“張元帥,你聽不懂下官念旨,這塊金牌總認得吧,皇上就是叫我帶你回去,升官加職的,如有半個不字,只怕要殃及滿門!”
劉石一聽也是愣了,這數戰皆勝,就要一舉叫敵人再不敢南望的全勝在即,發金牌宣主帥回朝殺害,以便安心交歲幣做兒皇帝的劇情,明明是十幾年後才發生的好嗎,怎麽現在就開始上演了?這趙構也是當真不甘寂寞啊,卻想起當時張衷伍留下時自己的誓言,一時不好發作。
張衷伍也是世代將門之後,自小所受的教導兵法、弓馬武藝都是其次,第一條就是忠君報國,那一個叫君為臣綱,絕不可違,不管這道聖旨何等荒謬,那也是聖旨啊,在他的思維之中,卻沒有違背想法,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何陸道:“既然聖旨到此,那便是天子之言,豈是我等可以非議的?只是今日為時已晚,幾位臨安至此,必然是舟車勞頓,總不能不曾接風洗塵,就立刻轉身回朝?還請先去歇息,明日動身不遲。”
說完也不由分說,就下令:“來呀,將這幾位大人帶去客營歇息,備上軍中飯食接風!”
這一下立刻就有十來個軍姿挺拔,殺氣騰騰的將士上來圍住了他們,不由抗拒地說道:“幾位大人請移步客營!”
那趙鼎是一何跋扈,卻在這裡不被待見,反而直接安排他行動,當真是怒氣衝天,但這一看,那金國使者卻比奴才還老實,人家一指就服服帖帖地走了出去,不由得暗自讚美此人的步伐優美,令人稱羨,也就學著他的步子一同出去了,這武人的步子卻學不會,走得十分難看。
將那三人打發了出去,何陸立刻對張衷伍說:“元帥,此事有鬼,為何一年多朝廷沒半點音訊,這金人一敗塗地,就要被趕回去的時候,這什麽趙大人就在一個金人的帶領下前來召您回朝升官?還請慎之!”
張衷伍長歎一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次來的趙鼎確實是朝廷大員,在臨安乃是同僚,就算別的可以作假,那龍頭金牌乃是皇家所鑄,絕不能作假。”
劉石道:“可是朝中從未有重用武官之事,哪怕先前李綱大人臨危上任,做了個右丞,朝中諸人也在盡極所能羅織罪名加害於他,元帥這次若真隨他們回去了,恕劉石直言,必定凶多吉少,受盡那些賊子的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