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裡兩大幫派中武藝、身份都最高的人物,都齊聚北門,準備拚死同敵人來做過這一場了,而徐之章正是如熱鍋上的螞蟻,兩頭亂竄,神情焦急之至。
“唉,師爺啊,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還有這麽好的心情寫寫畫畫啊,金兵已經兵臨城下了,若是城破之時,那可是玉石俱焚,咱們一個也走不掉了啊。”他焦急地叫道。
伊江行笑道:“怎麽說我也是巨獒幫的幫眾,身為大人府內的師爺,我要是也怕死了,那還有誰肯上前去拚命?大人您放心,城中百姓面對胡虜刀兵,有打不過的被殺的,絕不會有束手待斃,任人殺戮的,金人真打贏了,要殺人也要殺好久,那時候你有的是時間走。”
徐之章一跺腳道:“感情全城都是英雄好漢,就老子一個做父母官的,倒是個鼠輩了?”
伊江行道:“事在人為嘛,不看怎麽說,而是看怎麽做的,就算是了,又有哪個當面會說大人鼠輩?”
徐之章也不知道哪來的一股熱血上翻,直接上頭了,叫道:“你閉嘴!那筆也給我放下來,這公文不差這點時間批!同我一齊去那城樓上為大家助威!”
伊江行輕輕放下筆,站起身來道:“大人大義凜然,伊某與您同行時,遇到危機時刻怎麽說也要為您擋上一刀一劍!”
兩人隨即上馬出城,那徐之章騎了極為神駿黑馬,渾身上下漆黑如碳,不帶半點雜毛,個頭也比尋常馬匹高了半個頭,乃是宋徽宗看他海州治理得路不拾遺,特地賞賜的好馬,這種本該在戰場上一展雄風的坐騎,趙佶都是賜給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
兩人抵達北門時,這一場殘酷無比的廝殺已經拉開了帷幕,金人個個都是幾經生死戰場,血戰多次的精銳中的精銳,而守城的豪傑們雖然不懂行軍布陣之道,但也個個武藝高強,哪怕是頂上來助陣的百姓,也沒半個怕死的!
看到那歷來被人垢病多時的文官知州也騎著顯眼的駿馬來到陣前助威,而不是躲在州府畏畏縮縮,或者乾脆偷偷溜走,這些人多少鬥志也更強了一些。
而徐之章也沒有讓大家失望,他幾乎站到了戰場邊緣,用中氣不足,但是盡可能大的聲音喊道:
“將士們!賊人過境,官軍不戰而潰,都城陷落,大宋稱臣,是我等一生的奇恥大辱!今天咱們不肯跟那些廢物一樣尊金國做上邦,不願為人奴役,肆意殺戮,就要血戰到底,大人我在這裡發誓,無論這城守住了還是破了,我徐之章就在這裡,絕不後退!”
雖說這家夥平時沒點什麽存在感,但是為官為人到底還過得去,身為州官和幫派、百姓的相處也算融洽,關鍵是,整個大宋給人印象中就是慫包和廢物的文官,居然能親自挺身跑到戰場上來大氣,終究還是大大為前線軍民鼓足了士氣。
然而士氣的存在,隻也是個相對而言的概念,就和劉石一直擔心的那樣,當時群山夜戰中那些金人能在陡峭的山崖上做足了防禦準備的情況下,都差點一舉擊潰了沿山死守的耕戰軍精銳,而這座破舊不堪,又不甚高的城牆,能起到的作用確實有限。
在陣容整齊,訓練有素的金兵進攻下,海州軍馬付出了難於想象的巨大傷亡,戰損比大得出奇,但不論前線倒下多少人,立刻就有更加悍不畏死的幫眾頂上,甚至很多已經洗手不幹了的百姓也踴躍過來,那實在拿不動刀槍了的,就位戰士們拿來飲食,聲援前線。
而整整大半天的強攻城池,金軍也付出了完全超出想象的代價,那先鋒將軍暴躁地呵道:“這仗到底是怎麽打的,天都要黑了,怎麽那些賊寇還沒被殺散?”
一個焦頭爛額,亂軍中斷了手的副將被抬到他身邊,咬著牙虛弱地叫道:“將軍,現在不是我們的問題,而且這仗打得已經夠漂亮了,我方強攻,地利處於劣勢,也就損傷幾百人,他們在那地方已經堆了數千屍體了,但我就沒看過那麽不怕死的賊寇!”
先鋒將軍叫道:“打一群沒有組織章法的烏合之眾都損傷了好幾百人,這在打仗的可是咱們鐵錚錚的女真好漢!要是到哪兒都打成這樣,還談什麽橫掃江南!等不得了,各位!全軍準備突擊,跟我上!”
五千輕騎多是輕裝上陣,就這位先鋒將軍和少數精銳因為坐騎極佳,是人人都披上了戰甲,隨著夜幕已至,黑壓壓的甲士在他的帶領下,緩慢逼近早已屍山血海,殺氣衝天的海州城門,夜色中遠遠望去根本看不出有多少護甲齊備的鐵騎靠近。
伊淨澄滿臉是血,身為幫主,他的武藝絕不在那些金兵之下,靠他、沙遊鼇和少數幾個高級頭領,已經手刃了數十名從上來的金兵了,但是這些訓練有素,在戰士上殺氣重重的敵軍,確實要比他們強,不得不服,望著遠方又來了不知多少鐵騎,他淡淡地說道:
“這一天多的交戰,咱們真是一敗塗地啊,傷了這麽多兄弟,看著才打金人多少,而且那邊還是源源不絕,一會咱們哥幾個都戰死了,這城可能就真破了。”
沙遊鼇笑道:“大丈夫生而為人,所追求的不就是這一天能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麽,我曾聽聞汴京城破時全城百姓都打算拚死一戰,和他們殺個魚死網破的,可是皇帝還是為了自保製止了他們,而咱們海州可沒那種怕死鬼!”
伊淨澄聽了便道:“沙兄這話,實在是說道我心坎裡去了,我們兩個幫派為了點蠅頭小利也算是在此城中反反覆複爭鬥數十年,卻不想今日能成為真正的生死之交,可謂造化弄人,你放心,你不怕死,我巨獒幫也沒半個貪生之輩,敵人來時,只顧殺就好!”
沙遊鼇大笑道:“說得好!伊兄咱們意氣相投,活著時卻爭鬥不斷,實在可惜,這一戰咱們隻管上前殺敵,不能看著太多兄弟們走在前面!等到了下面,我再好好請你喝他幾缸!”
說話說時金兵就已經殺上來了,也就再由不得這兩人多說,各自提起獨門兵器,就要直衝上前,同金兵殺個你死我活了。
而恰巧劉石和他那些耕戰陷陣軍,也已經趕到了戰場邊上,只是近到城邊時,劉石已經下達了按性子,放慢腳步,悄悄行軍的命令。
“我的天,這血腥味,好重!”一名後來加入的陷陣軍忍不住悄聲說道。
劉石道:“金人殘暴無比,所過之處到處殺人如麻,這裡的軍民卻半點不曾後退,依然在這搖搖欲墜的城牆邊苦苦堅守,城牆依然未被攻破,我們來的正是時候。”
幾名禁軍出身的軍人就打算衝鋒,劉石連忙示意先等等,叫大家繼續放輕動作,壓住氣息悄悄過去,靠近廝殺的場地中央後再說。
說來也巧,這時候正是海州軍馬士氣最低,兩位幫主已經絕了死志之時,金國鐵騎在那位先鋒將軍一馬當先的帶領下,直衝城牆,就要踏著滿地英魂的屍體,發動最猛烈的一次攻擊時,他們的行動在劉石和耕戰陷陣軍眼皮子底下清清楚楚。
而也許是天太黑了,也許戰鬥太激烈了,這交戰的雙方竟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有這樣一支數百人的軍隊沿著城牆悄悄靠近了血戰的核心場所。
那位先鋒將軍舞起狼牙棒,氣沉丹田,中期充沛地用女真語鬼喊了一句什麽,一時間所有的金人都好像忘記了這一日的苦戰,人人精神百倍,各種舞起兵器猛衝上前,這海州城沒有護城河,城牆本就形同虛設,只能靠壯士們的血肉之軀強撐。
而這些缺乏軍事素養的普通幫派,就算是武藝高強,這樣拚下去也是十分吃虧,這一波衝鋒就不知道要犧牲多少人,那城北地面早已經屍積如山,血流成河,到了這種場面,海州軍民們也只能帶著絕望和敵軍一拚了。
但是並非所有站在海州這邊的戰士,都缺乏戰術素養,劉石那些人已經佔據了最好的位置,他不需要多說,只需要幾個手勢,全軍都能準確地順著他的手勢做出動作,就看金兵已經全部進入了投射的射程後,劉石往前一指,然後拉開了他那張合成弓。
西北望,射天狼!隨著一聲灌注了極強內力,響徹天際的暴喝聲響起:“很好,敵軍終於入套了,兄弟們,給我殺!”
一支漆黑的鐵箭也在這聲暴喝聲中直飛出去,碰的一聲就射穿了那先鋒將軍的胸甲,可惜力有不逮,這箭沒能穿透他的背甲,倒是帶著一聲銳響,把他直接從馬背推上半空,飛出幾米後才栽入一群戰馬的亂蹄之中,這位不可一世的先鋒將軍再也沒了響動。
而隨著那一支鐵飛過,五百名陷陣軍也紛紛一邊衝過去一邊飛快地把箭壺裡的箭投向金人,那少數金人披就甲還勉強能擋,這數千輕騎可是最多就穿了套薄薄的皮甲,那是一中箭就要完蛋,才兩輪就倒下一片。
一看情況不對,主將又落馬了,金人副將第一反應就是指揮帶甲馬軍朝這些突然殺出來的伏兵衝殺過去,可是再兩輪箭射過來,才發現這些弓手的準頭甚至比金國最強的弓手更狠,又倒下了幾十匹馬,而且一名百夫長帶著鐵甲落馬。
攻城已經耗了快一整天了,就算是精銳到這個時候也實在人困馬乏了,而這些射手的箭術也準得實在是沒有道理,那邊守城的幫派豪傑居然也隨著衝殺了上來!
第一批受命衝向陷陣軍的金兵,還是有十來人運氣好,沒有死於亂箭,而是殺到了他們跟前,可是後面的射手根本沒有半點因為騎兵近身而驚慌,而是視若無睹繼續射箭,卻看那名領射的人突然掛起弓,提起一杆黑沉沉的渾鐵槍來。
擒賊先擒王!這些金人心中都掠過了這個念頭,也不管手上是大刀、長矛還是狼牙棒,都紛紛朝他招呼過去,只要圍住他,後面那些弓手投鼠忌器,肯定不敢亂箭射過來的。
可是結果就和這數百名絲毫沒有任何預兆出現的將士一樣,劉石霸王槍一舞,就有一名金人落下馬來,他再一翻身上了馬,那杆槍頭開始閃現詭異的紅光,只見血光亂舞,幾來幾回,這十來個金人在他面前就和騎著竹馬的小孩一樣, 被一槍一個戮下馬去。
劉石擺槍一招,喝道:“衝啊,別讓這些賊子逃了!”
這一天下來五千金騎也不過傷損數百,卻不想隻這短短時間裡居然成片地落馬,傷亡瞬間就要過半了,主將又陣亡,其他指揮已經開始躊躇起來。
卻看那些陷陣軍人手十矢已經盡數用盡了,紛紛不顧一日一夜還多的強行軍帶來的疲勞,都全力朝胡虜猛衝而上,加上城裡的豪傑們也紅了眼地瘋狂殺出來,一時間殺生之天,聲勢駭人,當真是驚天動地。
那接手指揮的副將終於怕了,急忙下令鳴金,從隊列後頭的戰馬開始掉頭,殘存的二三千騎開始從後到前有序地撤離。
而劉石帶著陷陣軍已經殺到面前了,城中幫派裡的好手輕功也不差,很快也要殺過來了,那些來不及掉頭的金兵居然絲毫不亂,反而打馬正面朝劉石他們猛衝上前,要為後軍撤退爭取時間。
這寥寥數十騎上前,剛剛交鋒,就看一杆帶著血光的混鐵槍揮過,當場三人被劉石直接揮了出去,而其余衝向陷陣軍的騎兵,卻發現面對飛奔的戰馬那些人半點都不慌,密密麻麻但有層次的槍頭所指,讓那些戰馬怎麽抽也不肯往前再跑一步。
劉石騎那匹烈馬,如天神下凡一般在金兵中橫掃而過,不一時斷後的金人就一個活口也沒留下,但是金人余下的騎兵居然沒有半點忙亂,徐徐從戰場上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