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合家這兩代獨苗,活的像是從後世小說裡蹦出來的兩塊模板。
落合葵現在窮的叮當響,導火線是她從白石那高額訂購了畫框。但根本原因,還是她幹了她爸年輕時乾過的事——離家出走。
她一個人靠打工和獎學金租了房子,買了繪畫工具,自己養自己,能堅持這麽多年,著實稱得上生存能力超群。
比較起來,她爸的經歷就不那麽愉快了。
二三十年前,落合英助懷著一腔熱愛入坑繪畫。
被不希望他從事這一行的家人打擊過後,年輕氣盛的他拋棄億萬家產,負氣出走,獨自踏上了求學之路,還在求師途中,找到了一個溫柔體貼的老婆。
可惜家庭圓滿了,事業上卻毫無成就。
更雪上加霜的是,在獨生女快十歲時,他體弱的妻子不幸患上重病。
落合英助一直在靠接廣告和當家教勉強糊口,存款微薄得像張紙。因付不起醫療費被醫院婉拒後,他到處借錢籌款,但根本借不到。
走投無路下,他終於還是回到家,繼承了他豐厚的家產。
“……”白石聽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半晌,他才覺出有些事情似乎和現實不符:“他的家產真的有億萬那麽多?”
“?”
木偶人話已經到了嘴邊,卻又被白石冒出來的句子卡了回去。
它本以為自己講的那麽繪聲繪色,那麽動人心弦,白石一定會關心落合夫人的生死。那樣它也就能順便賣個關子,讓這個一言不合就提斧頭的混蛋難受一下。
結果白石問了個別的。
而且看起來,他純粹就是驚訝的反問了一句,並不是非要得到答案……
木偶人自己倒是憋的很難受。
又端著架子等了十幾秒,還是沒見白石開口,它隻得無事發生般,乾巴巴的繼續道:“……可惜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他妻子還是病逝了。
“之後,落合英助總覺得如果他夠有錢,就不會發生這種悲劇。他徹底放棄了藝術之路,甚至一提到‘藝術’,就發自內心的感到厭惡。也不準落合葵繼續學畫。
“可惜他女兒比他機靈——平時在家,她絕口不提學畫的事,一到她爸出差,就溜出去找人偷學。
“她爸那時給了她不少零花錢,她想偷聘老師,還是能聘到的。等大學被美校錄取,她就利索的收拾包袱,離家出走了。”
白石隻覺得落合葵真是個人才,能屈能伸,不去當臥底可惜了。
“後面的事,你自己也能看到,不用我講了吧。”
木偶把話題終終結在這裡,它別開頭,走到漆桶前拍了拍:“還沒乾完活呢,快來上漆!”
……
最後的收尾工作很快完成。
交工那天,落合葵雇了一輛小卡車,把畫框拉回了家。
考慮到她搬不動這麽大的畫框,白石收完尾款,也跟車來到她家,和司機一起把畫框抬進了她的畫室。
她租的房子本身就不大,畫室也當然很小。
白石把畫框放好,退開兩步,腳下忽然沙的一聲,踩到了什麽東西。
他趕忙挪開腳,低頭一看,發現地上扔著兩張紙,上面打著簡單的草稿。
其中一張畫風倒是和落合葵很像,陽光向上。
另一張看起來卻有些血腥。白石歪著頭找對角度,瞅了兩眼:“評委喜歡這種風格?”
“算是吧。歷代獲獎的參賽作品,都是這種有些陰沉,
背景西式,富有寓意的畫。”落合葵顯然做了不少功課。 說著說著,她看著草稿上的某處,忽然笑了起來:
“我爸倒是能滿足前兩個條件,可惜總是畫不出‘寓意’——他太死板了,覺得那些前人得出的技巧,不能算寓意,隻肯畫自己悟出的道理。
“結果就是他前前後後參加了六屆春苗獎,一次都沒能入選。不過我覺得吧,他缺的不是畫技,只是一點變通的思想。”
白石沒想到落合葵能這麽自然的提起她爸。不管怎麽說,這可是一位離家出走許久,傳統意義上的“問題少女”:“我還以為你們關系不好。”
“也沒有看起來的那麽僵啦,雖然沒什麽聯系,但他如果真的鐵了心不想讓我讀美校,我哪能過得像現在這麽滋潤。”
落合葵倒是看得很開,她屈起指頭,啪的彈了一下那幅精心繪製的《天罰》草稿,興致盎然:
“其實我也沒那麽喜歡畫畫,只是我的啟蒙知識來自於他,靈感來自於他,甚至連基礎的畫功都是他教的——換句話說,我能成功的話,就能證明我老爹不是只能靠家裡的廢物吧。
“一提起來,還挺想他的……不管能不能得獎,今年的春苗賞過後,我都該回家了。”
落合葵歎了一口氣,站起身錘了錘蹲麻的腿,眼含期待的看著白石。
白石不解的對視回去:看我幹什麽,我又不能送你。
信號對接失敗。幾秒後,落合葵歎了一口氣。
她局促的撥弄了一下自己的短發,視線飄開了一些:
“嗯,就是……你可以把我最後那句話委婉的傳達給絢也,雖然我也沒指望他能立刻想通,不過、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能像你家太太一樣,直白一些!”
……原來還是惦記著想被告白啊。白石點了點頭,“我盡量委婉。”
話雖如此,真中絢也聽到這事後,卻完全沒按落合葵的劇本來。
他拉著白石一個勁的問,“是她爸斷了她的兼職來源,還是找人把她租的地方砸了?這可是違法的!”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白石無語的拂開他的手,叉起一塊便當盒裡的切塊水果,哢擦哢擦啃著,“比起問我,直接問她不是更快?”
“!”真中絢也呆立片刻,忽然啪的一拳砸在掌心,醍醐灌頂般跑了過去。
也不知道兩個人具體說了什麽,只是從落合葵微顯抽搐的眼角來看,她沒能聽到自己想聽的話。
白石也懶得多管,反正倆人都對對方有點意思,湊到一起是遲早的事,他何必要上趕著去吃狗糧,杉江太太的飯它不香嗎。
……
春苗賞還有將近半年,日子就在木偶人日漸豐滿的畫作,以及杉江昭夫日漸高漲的武力值中快進度過。
數個月後,參賽作品送選前夕。
白石前腳剛到家,後腳就聽到一連串沉悶的轟鳴,幾乎同時,周圍一暗,天色驟然變得陰沉。
他抵著推開一半的家門,抬頭望去,就見原本晴朗天空忽然變得烏雲層疊,陰風陣陣,厚重雲層間還不時有藍紫色雷電張牙舞爪的劈過。
呆了兩秒的功夫,嘩啦一聲,傾盆大雨也到位了。
天氣變化大得簡直像換了布景,白石瞪著天空,喃喃道:;“這尼瑪看著就像是要出事啊……”
該不會春苗賞忽然被取消了吧。
正想著,就見雨裡幽幽飄過來一個人,直奔他家門口。
那人臉色慘白,眼神發直,原本瀟灑的劉海,此刻像海草似的被雨水糊在額頭上,狼狽極了。
要不是他的胸口正因奔跑而劇烈起伏著,白石差點以為這是哪個趁亂跑來索命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