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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12月的來臨,超導小組的數理培訓正式完成,進入殺論文階段。
其實按照李崢最初的計劃,小組的數理學習根本就是應該自學完成的,上來就該殺論文。
只是經歷了這兩個月的學習,他對學習本身又有了新的認知。
作為前沿知識,無論是超導還是別的什麽,它們都像是樹上剛生出的新芽,如果隻關注這片新芽的形狀外貌,那麽就很容易陷入一種“形式化學習”,滿腦子都想著如何用外力讓這片葉子盡快生長,從而像賭博一樣,瘋狂在實驗上押注,只求能押對一次。
這大約就是胡海波所在的那一層,當然不是他不好,這也許是常人在現有的人生尺度中,唯一的選擇。
再深一層,會注重葉子所在的枝乾,意識到這才是葉子能持續獲得養分的通道,這部分人會更關注大學科的進步,努力從自己所從事的狹窄前沿之外吸取養分。
更深一些,則會看到整個理學的樹乾,不僅會精通各學科,在終生學習中努力去了解每個前沿領域,更會試著用自己所在領域的成果去哺育其它學科,很多諾貝爾獎往往就在這個過程中自然而然地產生了。
李崢此前一直在這一層。
倒不是說他視野如何,主要是他生而如此,就是這麽愛學習,沒有辦法。
更深呢?
那就是根了。
藏在這棵可視化大樹之下的,盤根錯節扎入理智泥土的根。
在這個維度,理智只有一種存在形式——
數學。
這是每一片前沿嫩葉的起源之地,也終將成為求知者的歸宿之地。
兩個月的時間,像是兩年前引導重構物理大廈一樣,解其紛領著他們重構了整個理學。
從那顆起源於數學的種子開始,用最嚴密的推導構建了一尊理學的樹乾。
實際上解其紛自己也沒想到會講到這麽遠,最初隻想講清楚矩陣這部分內容的,誰知這兩個人總會發出更深的追問。
另一方面,即便李崢和林逾靜才思再敏捷,在解其紛看來其知識結構與組成方式也亂得像一片野草,如此這般整合理清,也有一種強迫症的因素在裡面。
其實很多內容,他自己也是在30歲後才理清的,能如此這般傳授,也讓他第一次體會了身為人師的快感。
而習慣於自學的李崢和林逾靜,又何嘗不是第一次體會到當學生的快感呢。
當然,解其紛沒時間也沒能力還原整棵理學之樹,待根扎牢,樹乾穩住,其余的部分自然而然生長即可。
他們也終於可以進入殺論文階段了。
當某個方向的學習達到一定程度後,論文與實驗也就成為了唯二的知識來源。
這剛好是科學研究中“總結”與“觀測”的內容。
其中有很少的一部分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寫進教科書,剩下的終將會在某一天成為遺失的資料。
而現在他們要做的,便是在超導相關的海量論文中,找出有可能進入教科書的那部分。
以近五年為界,由李崢爬來數據,按照一套權重算法粗篩出了最具價值的500篇論文,三人每天各自粗啃3—5篇。
若沒內容便棄之不管。
若有內容便摘出其中的核心部分。
一起討論,若非常有內容,就互相推送深入學習。
在這個過程中,解其紛似乎又從老師變成了同事同學,再沒了居高臨下的指導,而是共同學習共同提高。
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場消化知識,重構思維,備足彈藥後,向前沿展開的進軍。
沒什麽比這更快樂的事情了。
然而他們越快樂……
旁人也就越擔心。
解其紛神龍見首不見尾也就不說了……
關鍵是李崢和林逾靜,兩個青年男女知名啞巴情侶,在一起的時候……
竟然都在是看論文和對噴學習?!
可見他們對於某種理論的狂熱,已經遠超青春期分泌的性激素了。
畢竟,大多數人還是處在“只見葉不見枝”的那一層,在他們看來這種狂熱是難以理解的。
難以理解,便是發瘋的前兆了。
12月初,第一個周二的清晨,周驍敲門進入了隋淼的辦公室。
他發現魯東升也坐在這裡,旁邊還有一位領導,應是物院主管教學的副院長。
此時他們正聊得火熱,搓火的一定是魯教授了。
“瘋了,已經開始瘋了。”魯東升抓著杯子搖晃著說道,“我跟他、跟英培提了幾次來我們這邊參觀,根本連回都不回……這閉門造車的勁兒……我的天呐……”
“我一直搞不清楚。”副院長倒是緩和一些,隻皺眉道,“解其紛開學就調到實驗中心了,他們又是怎麽搞到一起的呢?”
“應該是之前的物競集訓。”隋淼搖頭歎道,“負責老師都有事,不知是誰請解其紛過去了……”
“哪一屆?”
“兩年前吧。”
副院長回憶著說道:“我記得,那屆負責組織的學生是陸陽……現在讀研一呢吧?”
“陸陽?”魯東升眼兒一瞪,“那小子?在我手下呢,合著他才是罪魁禍首。”
“好了,好了……”隋淼連連壓手,“事情已經這樣了,別怪他了。”
話罷他又衝目瞪口呆的周驍招了招手:“來來,坐。”
相互介紹後,周驍才誠惶誠恐落坐。
這次的課題,他本來是特別努力自信的在推進相關工作的,但自從跟物院扯上關系,自己好像就完全成了一個說不上話的工具人了,要不是牛剛有幾個硬氣的簽字,怕是根本就沒他什麽事兒了。
“那個,帶來了麽?”隋淼抬眉問道。
“有的。”周驍忙從包裡取出了隋淼請他去找的東西。
“我這邊也複印出來了。”副院長起身將自己包裡的一張紙也遞了過去。
魯東升也忙起來湊到了辦公桌前。
幾人大眼瞪小眼看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
期中考試成績單!
沉迷項目研究,成績下滑,這不正好是叫停課題的絕佳理由麽?
不約而同地,他們同時瞄向了名次那列。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一列整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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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誰的?”魯東升咽了口吐沫。
“李崢。”周驍在旁道,“他再這麽下去,一定是英培創院以來績點最高的人了……不……不止是英培,應該是薊大創校以來……”
“怎麽回事?他這成績單怎麽這麽……”魯東升眼睛來來回回掃了幾圈,“怎麽這麽長?他考了多少試啊?”
“應該是27門。”周驍穩穩抬了抬眼鏡。
“正常不是10門左右麽?”
“是的,他好像走關系,特意選了三倍的課程。”周驍抿嘴搖頭,“最後這個系數我們還不知道怎麽算呢,要跟教務部探討一下,我記得一學期最多好像是15門課還是多少,搞不好有違紀的成分。”
“邪了!”魯東升撓著腦袋頂,“第一次聽說為了這個走關系……”
“27門都是第一……這……這考得過來麽……”副院長也是反反覆複看了很多次,“等等,還有哲學史,微觀經濟學,進化心理學,我是不是看錯了?”
“微經確實有難度,但其它的其實還好……”隋淼仔細點著成績單道,“數學院這幾門課才是最恐怖的……我記得他們自己通過率也只有40%左右……”
“哈!”魯東升看著數學課程突然一喜,“這裡有兩個2!”
周驍掃了一眼點頭道:“嗯……應該是撞見歸見風了。”
被李崢的成績單嚇夠之後,幾人又轉向了林逾靜的那份。
林逾靜的成績曲線那就有個性多了。
所有理科課都是1。
其余的多是兩位數。
尤其是思想道德修養,四個物理班一共也就100來人,竟然排第100名!
簡直就是……道德敗壞。
一開始,物院三人組好像抓到了什麽機會一樣,當真琢磨起來,是不是能以這個緣由把林逾靜揪出來。
但好像又很滑稽,有種自我諷刺的感覺。
一番激烈的對視後,副院長沉了口氣,坐回了沙發。
“這樣看來,課題研究完全沒影響他們的學習成績……”他拿起水杯輕抿一口,搖著頭道,“那就只能那樣了。”
“……”隋淼也是臉一沉,“再想想吧……這樣他們……很難接受。”
“還想想?這都想兩個月了。”魯東升雙掌一拍,“這麽下去他們只會越陷越深,非要像解其紛上個學生那樣救不回來才算完事?”
“那件事還有爭議。”隋淼擺手道,“那個研究生好像是入學前精神就有問題,只是他家人主張是入學後被逼出問題的……解其紛本人也說隻對他進行的正常指導,最後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我們才吃的啞巴虧。”
“唉……”副院長也是跟著一歎,“當時鍾院長剛來,教職員工談話過後,本來想給解其紛機會的,就先讓他帶一個理論物理方向的研究生試一試……誰知道出這麽大婁子。”
“鍾院長就是心軟惜才。”魯東升跟著搖頭,“當時把解其紛勸退就是了,白吃飯都不怕,可他是個禍害啊……”
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趁著這短暫的間歇,周驍終是硬著頭皮開了口。
“幾位老師,院長……”周驍弱弱地說道,“我中間跟李崢聊過幾次,李崢的反饋都是在進行基礎數學學習,而且進展非常快,收獲非常大。我個人也見過解老師幾面,看過他手寫的教案,雖然看不懂,但完全是教師的表率了。”
“表率?”魯東升揮著大臂比劃道,“他當年豈止是表率,恨不得都成物院的耶穌了。所有人都仰望著他,指望他搞個物理*出來。”
“魯教授,內情我也了解過了。”周驍比劃著說道,“可總該給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更何況解其紛也談不上什麽大錯,無非就是過於張揚地反對主流學說罷了。”
“那可不是張揚了,是瘋!”魯東升大臂一揮,“算了,不跟你講,你沒經歷過。”
他說著,衝副院長道:“您來權衡吧,我的意見跟一開始一樣,越是聰明絕頂的人,跟著解其紛搞那一套,就越容易發瘋,平庸一些的孩子反倒無所謂了。”
“嗯……”副院長轉向周驍點頭道,“那我們再商量商量,你那邊有什麽新消息,還是跟隋淼交流一下。”
“好。”周驍知道這是在送客了,當即拎包起身,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您說‘只能那樣了……’是指?”
“我們還要商量,還要商量。”副院長點頭送客。
……
午時。
實驗中心副主任將一紙文件送到了解其紛的辦公桌上。
解其紛正專注於屏幕上的論文,好一會兒才發現副主任正站在旁邊。
他很自然地瞅向桌上的文件。
【解其紛講師,因教學需要,經人事部研究,領導批準,決定於……調至薊大信息技術服務有限公司,負責相關培訓工作。】
【請於……】
解其紛沒再往下看,表情並沒有什麽多余的變化,尋思了幾秒後開口道:“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
“不是我決定的。”副主任搖頭道,“院裡的決定。”
“那就讓院裡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解其紛重新瞄向了屏幕,“告訴那些領導,一個月後我會找理由自己走,誰和誰都可以不傷和氣。”
“這個……不然你自己……”
“我沒時間。”解其紛癡癡地盯著屏幕,拾起杯子喝了口熱水,“現在把我逼走,李崢和林逾靜會恨死這個學校,真當薊大跟MIT斯坦福比有競爭力?”
“……”
解其紛放下杯子,擺了擺手:“你出去吧,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他們,時間延後一個月,拿來給我簽字。”
……
這一晚,三人的討論格外激烈。
焦點正是白天解其紛關注的那篇論文——
【扭曲雙層膜的連續介質模型】
這是一篇八年前的論文,本不在李崢給出的論文庫中,是解其紛在預覽兩年前一篇名為【扭曲雙層石墨烯魔角的起源】的論文時,通過關聯關系找到的參考文獻。
隨著解其紛講解的深入,他揭示了件很魔幻的事情——
八年前,幾位來自葡萄牙和新加坡的科學家,已對石墨烯的魔角進行了完美的預測,甚至給出了1.08°這個精確的數字結果。
這件事早於袁園論文發表六年。
當然,這並不影響袁園成果的開創性,驗證一些預測和假說本就是科學的一部分,只是他的光芒太盛,相當程度遮掩了這幾位優秀的“理論實驗者”。
李崢和林逾靜此前也在有意無意間聽說過“早有預測”這件事,只是當時的他們沒當回事。
世界上總會存在無數多個預測,其中必然有一部分會正確,沒必要神話這件事。
他們只是想不到,這篇論文中給出的預測是如此之精準,如此之縝密。
在他們的研究中,以一種數學感很強的“緊束縛模型”為主要工具,進行電子互作用,波函數、原子軌道、疊加態等一系列的綜合模擬計算,僅用數學與計算機模擬的方式,通過13頁紙,計算出了一個結果——
θ= 1.08o。
在這個極窄的空間內,規律像是一個突然打起瞌睡的魔鬼,電子趁機瞬間暴躁成對,石墨烯的物理性質瞬時產生了一系列質變。
在這個驚人的發現過後,葡萄牙大佬們試著進行更深入的數學展開與物理還原,但進展有限,最終給出了一套“可能的模型”。
【魔角的研究,正通向一個複雜、深刻而又基本的數學結構。】
【揭示它,留給今後。】
這是論文最後的收尾。
講述完畢,解其紛放下筆,揉著額頭有些疲憊地坐在了椅子上,“嗯,至今沒有被揭示。”
“很狂的角度。”林逾靜意猶未盡喘著粗氣道,“但在袁園印證這件事以後,我猜有人在做了……不過也無所謂,這個角度太狂了。”
“這個切入點。”解其紛向後背著頭髮,仰靠在椅背上瞥向李崢,因為角度的關系,有些挑釁的味道,“怎樣?”
李崢沉思道:“我還要再細看,不知道還有沒有數學挖掘的空間……”
“笨蛋渣渣,挖掘個什麽?套啊!”林逾靜推了把李崢道,“十幾類超導物質,拿這個模型套啊。甚至都不需要是被驗證的超導物質,我們完全可以優化改良這套緊束縛模型,應用在任何物質上,不需要任何超低溫或者超高壓環境,去尋找更多物質的‘魔角’,最後再綜合這些回過頭來提出我們的假設。”
李崢眼兒一瞪:“妙啊!”
“我這個憨徒弟呦……”解其紛仰躺著大笑道,“你媳婦比你活分多了。”
李崢也顧不上他怎麽說了,隻激動起身在實驗室裡左右踱步。
“這麽玩可以,可以……”
“但工作量有點大……”
“需要一整套高性能計算機和契合的模擬系統……”
“或者……”李崢又是扭臉一瞪,“一個歸見風……”
他剛想到這裡,忽然眼前一閃,一系列的系統提示彈了出來。
【發現“高溫超導”!】
【發現“魔角模型”!】
【發現“超導理論”!】
!!!
在科技卡片中,本來沉寂已久的超導物理方向,像是突然被插了眼一樣點亮了一整片。
他才發現之前自己所學的那幾套超導理論,在這個科技樹上根本不存在。
怪不得學得多深都無法到達前沿。
再細看,超導理論模型在很後面的地方,還無法投入學資獲取靈感,這部分大約只是在討論中不經意探明的區域,要想搞這個至少還要點亮七八張前置卡片,其中有些仍身處迷霧之中。
“魔角模型”更近一些,在數學和物理理論上都已經滿足了,只需要再點亮幾張化學卡片。
至於“室溫超導”, 一切先決條件都已滿足,貌似只差一個世界級的實驗室。
總之有眉目了。
好,好,好!
李崢激動地一個側躍到林逾靜身前,撲過去就是一個瞪眼猛吸。
莫得技巧,只有力量。
猝不及防,這下換林逾靜瞪眼了。
大約半分鍾後。
“啵!”
李崢終於放下了她。
“我喜歡學習!”
看著緩緩癱軟的林逾靜和愈發躁動的李崢。
解其紛不由得點頭。
“嗯,直播還是比視頻來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