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謝來香沒有參加追趕諶娟的行動，要留人守家。其實這幾天勞累加生病，更有喪子之痛，讓她身心俱疲。昨天能勉強打起精神全仰仗平時的調養得體，所以早飯後她在客棧狠狠地補了一覺，直到鷹形山上炮聲再起。

　　謝來香穿好衣服、打上綁腿、戴好裝備出了房門，正遇到謝長生。謝來香覺得面熟，一問果真是給家裡做過道場的家門道長。若排起班輩來謝長生小了好幾輩，所以不能按班輩叫，只能互稱家門。謝長生說道:“家門！昨天我就認出你來了，你不問我也就不好說。她們走的時候留下話，說要是你醒來就告訴你，她們出去了。”謝來香問道:“他們幾時回來?”“沒說，去得很急，說要追趕什麽人。不管怎樣，有我在你餓不著。”“還是有點沒力氣。”“你是病了嗎?”“嗯，病了。這客棧沒有其他人嗎?”“昨晚跟你們一起住進來的，一早走了不少，一個老頭去了對面的面館，這裡只剩下你了。”“老板、老板娘不在?”“做媒去了，要很晚才能回來。”“這住店的錢怎麽算?”“不要錢，現在龍潭司吃住都不要錢。”“哦，我忘了，昨天說過了的。”

　　謝來香走出店來，頓時覺得街道有些陌生，不知往那邊走。上午韓宗長、韓宗久兩兄弟把張家面館原來敞開的板壁已經裝回去了，但門口的塗鴉還在，謝來香走了過去。韓宗久一見謝來香，迎出門說道:“你才來呀！我出去了。看著家！武器不能動！”韓宗久剛下階基，坐在碼頭對面的韓宏林叫喚起來:“久娃仔！莫出去。”“跟你講你不信，抓到日本人了。”正要進門的謝來香聽說“抓到日本人了”心頭一緊，轉過身來。韓宗久再次對謝來香說道:“你別去，守家！等會遊街會過來的。”說完帶著吳仁金朝東風橋跑去。

　　謝來香回到房裡來回走了幾步，一時不知道怎麽好，看見籮筐裡的米中夾雜著不少糠秕和谷子，才想起可以今早粗糙的飯來。她把籮筐搬到屋外空地，拿著笸籮坐在竹椅上擇起米來。她不時站起來走到街心，看看街道兩頭，但每次都沒有看見韓宗久所說的遊行過來的鬼子。她知道遊行是應該剃陰陽頭戴高帽子的，她想:也該讓那些沒有爺娘教的東西戴高帽子遊行了，他們不待在家裡到別人的地方來害人，帶個帽子遊行還是輕的呢。可她想不出其他懲罰他們的辦法。

　　謝來香好像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起先她以為是幻覺，等啼哭聲大到能清晰分別的時候，謝來香尋聲找去，發現二樓上的地板上躺著一個嬰兒。“這是誰的孩子?是那瑤婆子的吧?沒帶走呀！”當謝來香把嬰兒抱起，那大大的腦袋直往自己懷裡鑽。這是餓了呀！可她在前天昏倒的時候，突然就沒有了奶水，看到嬰兒急切的樣子，謝來香不知怎麽辦，讓他含著吧，權且讓他含著，這樣想著，謝來香解開了衣服。嬰兒的小嘴湊過來，含著，吸吮著，那是同樣的微痛，同樣的液體流動，同樣的吞咽聲，啊！自己有奶水了，這是真的，她恢復了母性。謝來香驚歎之余，把那嬰兒緊緊地抱著。

　　奶完孩子，謝來香用樓上的背帶把她綁在胸前，下樓來準備繼續擇米，謝長生端著飯碗過來，說道:“家門！您吃中飯沒有?我這裡有香腸，您試試好不好吃。”謝來香看著香噴噴的香腸的確感到餓了，現在這裡每天隻吃兩餐，飯量大的謝來香的確有些不適應，再加上這兩天精力消耗大，謝來香的食欲一下子起來了，

無法控制。於是在廚房裡盛了一碗早餐剩下的米飯，就著謝長生的香腸吃了起來。謝長生見謝來香吃得香，又把自己碗中的兩片香腸夾給了她。　　待謝來香吃完飯，謝長生問:“你參加她們了嗎?”“參加了呀。”“要辦什麽手續呢?”“黃隊長同意，在一張紙上蓋個手印就行了。”“你說你們別動隊還要人不?”“不曉得。你要參加呀?不收男的。”“不是我，客棧的老板娘，她想參加。”“那得找黃隊長，我跟黃隊長不熟，吳仁景說得上話，他要是來了，我讓他幫你說說。”“你說的那人在哪裡?”“吳仁景呀，他在蓮荷。”“那算了。”

　　飯後，謝長生搬凳子過來幫謝來香擇米。謝長生問道:“有沒有又輕松又能抗日的事。”“我不曉得，我才來一天。”“你幫我想想。”“你為什麽不回去呢?”“有兩個和我一起出來的，到現在沒看到人，不曉得是死是活。這個樣子回去，他們家裡人問起我怎麽說?”“那也是。”“你倒好，一到這裡就找到事做了。”“不做事，不一樣過日子嗎?”“這裡你看哪個閑著，只有我和我的徒弟。”“那個像個妹娃的，是你的徒弟呀?”“嗯。”過了一會，謝來香拾起先前的話題說道:“昨天下午， 我看見幾個老總穿著破布鞋在走路，你要是會針線……”“我曉得你的意思了。他們穿的什麽鞋?”“和我們的一樣，差不多。”“謝謝你！”謝長生說完，把擇好的米放進木盆，又將剩下的倒回籮筐，和謝來香道了別，進了客棧。很快，出門往新街去了。

　　遊街的到最後還是沒有來，就連韓宗久和金娃也沒有回來。謝來香把飯做好，等著她們回來炒菜。謝來香明白自己炒的菜，只有她自己能吃出味道來，其他人吃她炒的菜就是受罪。韓宏林挪步過來站在門口，謝來香這才想起那個剛才坐在對面的老人，和吳輝玲親得很，可能是張香秀的親戚。連忙扶著他到大廳的太師椅上坐好，問道:“老人家，您是客棧的人，還是這面館的?”“我是客棧住店的。也是這面館老板娘的家裡人。你是那個什麽什麽隊的人嗎?”“嗯。”“昨晚，在山上沒見到你。”“我在外面，沒有進洞子。您這一說，我倒記起來了，昨晚我看到過您。”“這娃是你的?”“不是，睡在樓上，不知是誰的。”“是那個瑤婆子的，南山瑤，看她的穿著就知道。”“是不是該煮飯了”“煮了，熟了，你沒聞到香味?”“那你炒菜。”“不會炒。你要不要喝水?”“不喝，你忙你的。我就坐在這裡挺好，你不用管我。”“我也沒事了。”

　　謝來香坐在階基上，一縷陽光從對面房頂射下來，正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解下背帶，雙手抱著毛毛，看著他紅撲撲的臉和骨碌碌的眼睛逗弄起來，逗得毛毛咯咯直笑。玩了一會，斜抱著當街喂起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