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晴東南風

　　(194)

　　蔡志明被鄺廣泉收拾物件的聲音吵醒，一問才知道殷國志要走。殷長官一走，這客棧就只剩下自己和馬幫夥計是男賓了，他很有些躊躇，便對殷國志說道:“我們還是搬出去吧。”“這樣也好，你先到那店子看看，實在不行也可以到營盤山來找我。營盤山那裡有個牛馬場，可以把馬寄放在那裡，具體怎麽辦，你自己看著辦。”“你放心，我行走江湖幾十年了，遇到打仗也有好幾次了，能應付。”說完招呼馬班夥計從側門把馬牽了出來。不久，巡邏回來的李芙蓉對他們說，橋頭的店子已經開門了，有個比自己還胖的女人進了店子。蔡志明連忙跟張香秀打了聲招呼，牽著馬去了吳衣裳的店子。

　　見了胖婦人，蔡志明問道:“吳家嫂子回來了嗎?”婦人問他是不是蔡老板，得到肯定答覆後，就把他讓了進去。

　　蔡志明見橫七豎八堆著布料的陰暗的房間角落坐著一位老婦人，他走過去好不容易才認出了那人正是唐菁菁，只是他不敢相信她會這樣老，額頭上還貼著一塊很大的紗布。蔡志明伸過臉去問道:“吳家嫂子！”唐菁菁沒有反應，他再靠近問道:“唐家妹妹！”唐菁菁動了動腦袋，蔡志明再喊一聲，唐菁菁才把臉轉向他。蔡志明問:“你認識我嗎?”唐菁菁沒有反應，只是癡癡看著蔡志明。蔡志明認為是光線的原因，便伸手去拉唐菁菁，想拉她到門口敞亮些的地方，可他的這一動作引起了唐菁菁的警覺。胖婦人趕緊過來，拉著她到門口，讓她好好看看蔡志明，問:“你認得他嗎?”唐菁菁看了很久，先是搖搖頭，後又點點頭，最後說出了一個模糊的名字。蔡志明一聽到她說這個名字便露出了笑容。

　　胖婦人一聽這名字便犯了糊塗，因為她分明聽到的是一個姓黃的人的名字，好像是“黃錦北”，而這位老板姓蔡，可不姓黃。

　　蔡志明扶著唐菁菁往裡走，問道:“你還記得錦北長什麽樣子嗎?”唐菁菁搖了搖頭，然後伸出大拇指。蔡志明說道:“我是他的同學，我叫蔡志明。那年，他們一群人北上驅張，黃錦北把你托付給我，要我送你回家，你還記得?”唐菁菁細聲地說道:“記得。”“你記得，那你說說你們是在什麽地方分的手?”“金石橋。”“還真記得。”蔡志明含著淚對胖婦人說道:“還記得，她還記得，一點沒錯。”胖婦人一臉茫然。

　　鷹形山上稀疏的槍聲慢慢地密集起來，這會又夾著有隆隆的炮聲，使得第一次靠近戰場的馬幫夥計擔心起來。胖婦人支開蔡志明把兩棉花團塞進唐菁菁的耳洞裡。蔡志明問這是幹什麽?胖婦人大聲說道:“馬上就要放大炮了，她怕！會大聲吼叫的。”

　　吃過晚飯的黃雨燕過來看是什麽情況。見吳衣裳店前的小樹下拴著四匹馬，就問門口的馬幫夥計這馬是不是他們的，要他們把馬牽到牛馬場去，或者到那家院子也行，不能拴在外面。黃雨燕說道:“馬上就要宵禁了。街上不能有行人，當然更不能有牛馬。”

　　她進屋見過蔡志明，然後問胖婦人吃飯沒有。得知大家都沒吃飯，黃雨燕讓胖婦人去張家面館看看有沒有剩飯剩菜，拿來給大夥吃。

　　蔡志明告訴黃雨燕，唐菁菁的病能治。黃雨燕問他為什麽這樣說，他就把剛才的情況講給了黃雨燕聽。當聽到“黃錦北”的名字時，黃雨燕一下子懵住了，問道:“你說的黃錦北，是不是賽市人?家裡有叫錦東、錦南、錦西、錦北四弟兄。

”“可不是嗎。你也認識?”“是我大伯家的，我們是堂姊妹，錦北比我小，我叫他六弟。你和他?”“我和錦北是同學，我們一起在長沙讀過書。”　　商人的智慧在於善於抓住機會。黃雨燕的著裝、儀表和言談舉止都不同於一般女人，有一股信心滿滿、意志堅定和盛氣凌人的勁，讓人肅然起敬。本來就是遊歷山川河流、藏否古今英雄、揣度各色人物、世事亨通的蔡志明怎麽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通過與縹緲的黃錦北的些許關系，去接近眼前的這個女人，取得她的信任，為自己創造可能的商機呢?然而，不時打斷他們談話的鷹形山轟隆隆的炮聲讓蔡志明有些驚慌失措，說話總是心不在焉。這種情況，兩人的交談很難繼續下去，他們走出店鋪，一同向東方眺望。雖然這些天槍炮聲不絕於耳，但在傍晚時分看著炮火在漸漸暗下來的天地間不時閃亮，對於黃雨燕來說還是第一次。她假設這光亮並不意味著殺戮，也無需揣測前方的狀況，為勝負擔憂，這時她發現這天地之間，具體地說是山巒和高崗之間的閃光是可以稱為景致的。而且這是十分稀有、百年難遇的景致，是可遇不可求的景致，是不可複製的景致:如曇花一現般珍貴。

　　當然黃雨燕來不及想，抗戰中所體現的民族精神不是曇花一現，這種精神日久彌新，催人奮進，後來用作國歌的《義勇軍進行曲》正是這種精神的寫照。這種精神融合民族傳承中最堅實的部分，是神聖的，不容褻瀆。

　　身後，胖婦人和李芙蓉的叫嚷聲打斷了黃雨燕的思緒，她倆抬來一桶飯和一些菜，李芙蓉還告訴她胡敏在找她。過了飯點的幾個人，連忙找來自己的餐具把桶裡難辨好賴的食物瓜分了。端著飯的馬幫夥計問黃雨燕要不要吃點，黃雨燕搖搖頭，繼續看著東方。夥計又問:“這炮能打多久?”“說不定，打通宵的情況也有過。”黃雨燕的思緒這才轉身回到現實中，喊道:“李芙蓉！等他們吃完飯，就幫他們把馬處理一下，不能吊在這裡，太扎眼了。”

　　忙完鄉公所的事去蓮荷的諶長靜看見黃雨燕，喊了一聲走了過來，問道:“我去蓮荷，你有什麽事要吩咐嗎?”黃雨燕沒有回答他的話，問了一聲:“你兒子抓了誰?”“你別管。”“你們爺倆在幹什麽?這麽神秘。”邊問邊把諶長靜拉到巨大的《中華民國地圖》宣傳畫的木架下，說道:“你還記得黃錦北不?”“怎麽不記得，到我們家還住過半個月呢！有他的消息了?”“不是，錦北和吳衣裳婆娘的關系特殊。”“你怎麽知道?你還會破案！剛才還真應該叫上你。”“不是，是這蔡老板說的，他是錦北的同學。”“那也沒什麽事，好些年了。至少十年、二十年了。”“可能就是從我們家走了後發生的事。好多人都說吳衣裳那漢奸崽不是吳衣裳的，莫不是錦北的?”“別瞎說。”“你去問問蔡老板，你們男人之間……”“我不問。沒事做了！就算真的是，也沒必要把這陳年往事掀開吧，你不怕臭，我還怕呢！”諶長靜說完，走向在橋頭等著他隨從。

　　蔡志明迎過來對黃雨燕說道:“剛才，我打聽到她兒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可以說那東西活著還不如死了。我是這樣想的，我想，我應該把吳家嫂子送回娘家。”“你知道她娘家在哪?”“知道，在兩丫坪。”“還真是的。”“是的，我去過。錦北說在兩丫坪的山上遇到了老虎， 是唐菁菁他爹救了錦北。”“她叫唐菁菁?”“嗯。”“那好吧。也不急於這一下子。明天我要外出，你這裡還認得誰?”蔡志明想了想說:“面館的張老板娘。算嗎?”“算，我讓她找一個去兩丫坪的向導。吳衣裳婆娘就托付你了。”說完，黃雨燕去了張家面館，她要召開會議遴選各班班長。尤梅有了推薦人選，殷國志也說過他的意見，她將綜合各方面意見作出決定。

　　蔡志明正考慮明天的事情，馬幫夥計走過來說道:“蔡老板！有事跟你說。”蔡志明看了看他倆說道:“你們說。”“我們也看出來了，這個女人和你的關系不一般。現在她遇了難，你也扔不下他。按理說你不走我們也不能離開，但你看:一來，那邊在打仗，不曉得是贏是輸，要是輸了，我們跑都沒地方跑，這幾匹馬都可能被人搶了去，二來，今晚這馬都沒處放。我們商量了要不你結一半的帳，讓我們先回去，你慢慢地辦你的事。你看?”“能不能容我考慮一下?”“你沒聽說嗎?宵禁。”“那也好，你們先回去繼續做其他人的生意，我們就此結了。”

　　馬幫夥計收了蔡志明的錢，趕在宵禁前離開了龍潭司。不久，胖婦人領著唐菁菁去了診所，蔡志明留在吳衣裳店子。二更前，張香秀來商量過向導的事情。

　　從今夜起，龍潭司恢復打更了。“關門關窗，防偷防盜。”有板有眼，還真像那麽回事。打更的是三秀才，今夜三人一起出來算是練習，他們約定:明夜起一人一夜，當一夜值休息兩夜，三人輪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