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不知什麽時候，中堂的劃拳聲停了，外面一點聲音都沒有。習慣聽著鷹形山上機槍聲入眠的人，到了這萬籟俱寂的大山中，反而睡不好了。

　　隱隱約約可以聽見花屋場傳過來的嗩呐響器聲，這是陰陽先生在為亡靈超度，超度是佛教的說法，這裡的人不信佛，他們的說法是“開路”。大概是說，剛剛死去的人，都是第一次走那黃泉路(不是第一次，難道是第二次！)，路生容易迷失方向，這就需要有人指點迷津，這陰陽先生就是那指點迷津的人。你看，這說法比超度好理解些吧，其實呀，都是一個意思:一個人在世上幾十年，也不能像貓狗一樣分分鍾給打發了，需要拖一下時間以示謹慎，而在這段時間裡也不能太冷清了，於是就請來人吹吹打打一番。聽到這些響動，周圍的人也就不那麽害怕，家裡人也就不那麽悲傷了。

　　但今天有些不同，攏共25口棺材整齊擺在花屋場的寨中央廣場。周圍的瑤民們不管有沒有家人躺在那裡都感覺不到害怕，不管有沒有家人躺在那裡都一樣的悲傷，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些人都不該死，他們因為一種無法抵禦的外力而離世，如果這一外力落到自己頭上，自己也逃不脫，就像遇到山崩地裂那樣;再者，這個無法抵禦的外力並沒有消除，隨時隨地都可能再次降臨;因此，所有人反而能夠更加冷靜地對待生死。

　　韓飛坐起身來，聽到殷國志的鼾聲心生嫉妒:“有我給你撐著，你就這麽安心睡覺。而你的年紀比我大，軍齡比我長。你有沒有良心?”隔壁又傳來催人醒來的聲音，這是值班的報務人員在弄醒派來幫忙的瑤族小夥，要他把手搖發電機搖起來，以便打開報話機聽聽石老爺山的特四排在沒在呼叫。他們每隔十分鍾打開報話機一次。

　　韓飛又一次聽到了報話機裡的電流聲。“莫不是這討厭的電流聲把我吵醒的?”韓飛這樣想著，又清醒了許多。乾脆下床，穿上衣服，推門出屋來到屋簷下。雖不能看見月輪，但從雲中透過來的亮色還是能判斷出月亮的大概位置，這朦朧的月色，使得山影朦朧、河谷朦朧、心也朦朧。那邊的鑼鼓響器似乎是隨風飄來的一樣，又響起來了，嗩呐的聲音在空中縈繞，直上雲霄。這聲音之悠遠綿長，說不定還真能驚動月宮裡的仙人，吳剛，抑或是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