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一到靶場的柵欄口，便有許多人圍了過來，對吳德滿、段承?大打出手。諶玉清連忙指揮縱隊隊員維護秩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兩人弄到台子上。

　　揪鬥很快開始，不少人歷數吳德滿的罪狀，也有人上台來罵段承?。有一個寡婦上台講述了自己被段承?侮辱的經過和日後遭到的不公正待遇，她說:“段承?你這個害人精，你害了我後，一點事都沒有，照常吃吃喝喝。而我呢?招來了不少白眼，公婆也把我趕出來了……”吳德明見眾人把矛頭指向段承?，連忙宣布:“今天！主要是對吳德滿的漢奸行為進行揪鬥。段承?的罪行，我們已經掌握了。今天他是陪鬥，陪著吳德滿挨鬥。”

　　鬧鬧騰騰，很快過了午時二刻，眼看就到午時三刻，有人跑到台上喊道:“把漢奸槍斃了，要得不?”。此話一出，台下附和聲四起，一片喊殺聲。諶玉清還在猶豫，十幾個支隊隊員一擁而上，押著吳德滿、段承?就要往台下走。吳德滿嚇傻了，完全沒有了知覺，任人擺布。而段承?認為自己不該被槍斃，說道:“我還沒吃斷頭飯！我還沒吃斷頭飯！”他想用這話來提醒諶玉清，別搞錯了。

　　諶玉清確實很猶豫，盡管這是自己父親的主張，但在很多事情上他還是喜歡聽韓飛的。可韓飛不在，向新有也不在。自從那天給吳德海做材料，鬧得不愉快後，向新有就刻意回避這件事。諶玉清懷疑這次揪鬥，他懷疑這種形式，也懷疑它的內容。吳德滿是不是該槍斃，這是存疑，沒有定論的，僅僅是當前抗日形勢的需要。過一段時間之後，當這個需要不存在的時候，還會有這麽多人讚同槍斃吳德滿嗎?他們會說“那些都是諶玉清的主意”。如果是這樣，諶玉清倒還希望槍斃段承?，而不是吳德滿。段承?害死過諶家人，吳德滿沒有。

　　段承?沒料到諶玉清不理他，還故意不朝他這邊看。他環顧四周，吳德明押著吳德滿下去了，沒人再幫他。聽到一個以前沒見過的支隊隊員反問自己“你還想吃斷頭飯呀”，段承?這才明白原來自己早就在槍斃名單上。他發狂似地掙扎，當力氣幾乎耗盡時，他倒在地上裝著不省人事的樣子。幾個人伸手去抬他，他趁機用兩腿纏住了台子的立柱。圍攏過來的人，有的拖他的雙肩，有的踢他的腿，有的掰他的腳，費了好大的力氣都沒有把他拉下來。一個人扒開人群，朝他襠部猛跺一腳。他疼痛難忍，漸漸失去了抵抗能力。

　　據說，段承?後來找了一個年輕漂亮的老婆，可這老婆一直沒有生養，不知是不是這一腳造的孽。當他四十幾歲時，在一片“砸爛公檢法”的叫囂中，段承?又被糾上了台，那次鬧騰的時間比這次長，但沒有傷到下身。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還是回到故事中吧。

　　正當段承?準備放棄抵抗，任由他人擺布時，郝毓蘇帶著向承先、劉承審員、章院長、李靜、李鐵等人來到了大會現場。郝毓蘇一見到人多的場面就激動，一激動，要麽胡言亂語，要麽就說不出話。今天又和慶功會那天不一樣，他顫抖著說不出話來了，好在有劉承審員、章天等人在。

　　向承先還想先向諶玉清了解情況再做打算，可劉承審員不這麽想，大聲嚷道:“你們想幹什麽?你們想幹什麽?”向承先拉了他一把，劉承審員對向承先說道:“你沒看見他們要槍斃人嗎?要是我們晚來一步，人頭可就落地了。”向承先看見幾個人押著吳德滿已經走到了靶場的最北端，

好些膽大喜歡看熱鬧的人，也跟著跑了過去，只要這邊一聲令下，隨時都可能聽到槍響。雖然向承先不讚同諶玉清的做法，但他必須站在他的一邊，他朝劉承審員吼道:“怎麽！漢奸殺不得?老子是抗日縱隊，不殺漢奸，叫什麽抗日縱隊。”劉承審員沒想到一向溫文爾雅的向總也有面目猙獰的時候，嚇得不敢說話了。　　章天擠過來說道:“漢奸該殺，可也要等到審判之後。”諶玉清想起了這個知識淵博、愛憎分明、敢作敢為的章院長，連忙解釋道:“今天就是審判。”“審判！”章天說道，“笑話，這也叫審判，推事呢?辯護人呢?審判程序呢?”吳德明說道:“是老百姓對他們的審判。”章天說道:“沒有你們召集，這些人會來嗎?這些人能代表所有的老百姓?老百姓懂法嗎?”章天幾個問題把諶玉清他們問住了。

　　諶玉清一直認為老百姓參與政治有利也有弊，不能放縱、更不能鼓勵，只能適當利用，適可而止;所以沒再說什麽，任李鐵帶人把吳德滿拉了回來。

　　見吳德滿沒被槍斃，又被帶了回來，台下的老百姓不依了，紛紛圍過來質問台上的章天和劉承審員。“不殺漢奸了嗎?”“你們是什麽人?”“龍潭的事，我們龍潭人自己做主，不要你們摻和！”“你們見過日本人嗎?耀武揚威的，你們算什麽角色！”“打倒漢奸！”“打倒日本*！”章天還想和台下的人講道理， 可他們不等章天把話說完，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把他的話打斷。

　　劉承審員見情況有可能失控，就把章天拉到一邊，又把諶玉清、吳德明喊過來說道:“要辯論也可以，讓大家安靜下來，一個一個上台地說。諶玉清！這事是你們撩發的，你們要撿得起場！”

　　劉承審員畢竟是縣裡面的老人，平日做事還算公允，諶玉清和吳德明商量了一下，便開始做老百姓的工作。幾個老百姓舉手上台提出疑問，章天一一作答，竭力說服大家。

　　這時，一個人在台下大聲喊道:“他大逆不道，把他爺吳衣裳活活害死了。”台下議論聲四起。章天問吳德滿:“你殺了你父親?”吳德滿第一次聽到了吳衣裳的死訊，不住地搖頭。章天問諶玉清是怎麽回事，得知是自己上吊死的，這才站到台子中間說道:“請大家安靜！我們都在本鄉本土住著，做什麽事都得講理，只有講理做出來的事才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多少年後，說起這事都不會被挨罵。這吳德滿的父親吳衣裳是自己上吊死的，吳德滿當時都不在龍潭司，怎麽能把這事算到他頭上來呢。”

　　台下很多人不知道吳德滿在大黃沙到底做了哪些缺德的事，又得知吳衣裳死了，吳衣裳婆娘沒人照顧，覺得可憐。有一個人衝台上說道:“不殺也可以，他得好好待他娘，對他娘好點。”聽了這話，一些人紛紛往外走，他們在想:“沒見著殺人，也不能把田裡的事耽誤了。”郝毓蘇抓住機會當著向承先、諶玉清的面要吳仁景將段承?、吳德滿帶回了鄉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