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的學校一條街並不是一條街,縣學在東城甕城下,州學和縣學間隔將近百丈。
李寇清早推著手推車到時,才知道縣學與州學的區別。
縣學相當於後世的初中,州學幾可算得上高中與中專乃至大專院校。
兩所官學都分上、下、以及外三舍,每舍分若乾齋。
甲齋自然是最優的相當於尖子班,細分也能算是高級班。每學期考試結束甲齋學生進入上一舍的最多,而其它舍則人數少,大多能留下來的也是進入更高的齋,乙齋進甲齋,以此類推。
縣學甲齋的學生,例行考試之後進入州學學習,在州學又根據成績升舍,到上舍甲齋時,或推薦入國子監等大學學習,或直接參加科考走仕途正路。
此外,渭州也有不少私塾為宋朝供應人才。
只是渭州乃至陝西諸路,歷來都很少有進正經仕途道路的。
畢竟關西出將那是自古以來的傳承。
揣著手在縣學門外等了片刻,李寇沒等到食客反而被縣學的門子呵斥了一頓。
原來這裡不是禁止販賣吃食,只是學生還沒下學他在這裡等也是無用。
門子取笑道:“你這廝看也是個不讀書的,竟不知學院裡的規矩,灑家教你個乖。”
他是閑得無聊賣弄見識,李寇卻是誠心要多學點常識。
於是李寇取熱湯打一碗面條,加一個鹵蛋,面上油汪汪紅彤彤的,門子看著也嘴饞。
李寇拱手道:“灑家誠不知規矩,盼先生見教,不敢有違規矩奉送賄賂,然此時正月還有一段日子,咱們渭州人自古以來重禮節,請先生一碗面得些見教,此所謂禮尚往來也。”
門子倒被他說的不好意思,急忙肅容站在門內拱手先施禮,然後道:“那便嘗嘗?”
李寇道:“先生教我這裡的規矩,本該嘗嘗。”
一大口面吃下去,門子舒坦地歎一口氣道:“真是好吃食!”
三五口下去,他拿眼睛又看李寇。
李寇便又取一大碗面做成乾拌的,再打一大碗面湯,裡頭再加一顆鹵蛋。
門子很是滿意,吃乾抹淨一擦嘴揣著手便教了李寇諸多規矩。
譬如縣學州學的規矩一事,譬如學生們上學下學的時間。
門子道:“你若是晌午來定有生意,”他壓低聲音道,“縣學是有飯堂的,只是這年月讀書的都是有錢人家才能供應得上,那學生們懷揣大錢,每日裡下學,多有外出找吃的,你這面餅不錯,他們必然愛吃。”
而後他又道:“然而你不可拿尋常人吃的與他們相提,讀書人傲慢,處處透著身份與清貴,哦,你若有米飯那更好,那是咱們這裡的稀罕物,渭州的謝家正店有的是米飯,一頓飯五百文,也有些有錢的一日兩頓都愛去。”
李寇歎道:“非得先生賜教我哪裡知道這些。”
門子笑道:“灑家看你是個讀過書的,這裡又有一個主意,你且聽好了——無論縣州,學校裡多的是有錢的學生,縣學有生員一百八十二人,多是富貴人家的子弟表親,州學有生員共三百余人,多是蹭個貴氣,將來要當吏胥之徒的,更有自吐蕃,自西賊那邊來的,這些人你須分明白,哪些是你的客人,哪些不是你的客人,大凡一日花費百文內的,那都是你的客人,若是三十文以內,你可不要想他們肯花錢。但若那些一擲千金的來找你,你也不可巴結他,他們只是圖個方便,他們愛的是面子,
可不會在你這裡常吃。” 李寇叉手唱個喏感謝:“只有遇到先生這樣的熱心人才能教這麽些。”
他遂暗暗打探,門子不疑他竟是個深沉城府的人,又好賣弄,見他一心實實感激他,便把自己的家境說個七七八八。
李寇暗道:“這是個與州學有關系的人,他老子竟是州學的門子,他是縣學的門子,怕是與學正,哦,這時代應當叫教諭,他家與這教諭當有交往。”
於是李寇假意為門子擔憂道:“先生這般實在,灑家實實不知如何感激。灑家與馬娘子有一些交情,聽她說的是經略相公於教學一事很有看法……”
門子忽然捧腹大笑起來,他指著李寇笑罵道:“你這廝真不是個明事理的人,你卻不知州學教諭本就是經略相公舉薦的罷?縣學的教諭乃經略相公的文書,這般關系你說經略相公待咱們學校有甚麽看法?”
李寇笑道:“我只是個叫賣的哪裡知道這些。”
門子亦笑:“想來也是不知的。”
他有心賣弄,李寇一意奉承著竟又打探出不少訊息。
比如縣學裡的學霸張某某與州裡的某官宦家有些往來,王家答允待學霸升了州學只要進上舍便將女兒嫁他。
又比如州學裡的學渣陳某與上舍的學霸十分交惡。
這些訊息李寇暫且用不上但必然有用得上的時候的。
何況這不大的學校透露的渭州人情世故那麽清楚。
他又打聽出縣學與州學裡最愛吃的是誰,又打聽出哪些愛小便宜哪些最講究面子。
不到晌午那會子便有一個大概的食客素描圖展現在李寇腦海中。
“勞先生這麽久,十分過意不去。 ”李寇取一個小罐子,把那臊子滿滿地裝了一罐子,又分幾個鹵蛋,一起塞在門子手裡,道,“先生且收著隻到吃飯的時候,若我不來時,可在火上加熱,拿炊餅夾著,很好吃。”
門子也是個貪便宜的人,何況他口味也重最愛那一口臊子。
幾番推拒,那門子倒也有心,便提醒李寇千萬不可大聲喧嘩,此外便不必理會任何人了。
說著話便聽縣學裡轟轟的幾聲,有個聲音高叫:“散學,散學,灑家請你去謝家正店,你去也不去?”
又有個聲音奇道:“噫!甚麽美味這麽香?”
不片刻十數個人結伴湧出縣學大門,隻那門子連番搖頭不已。
顯然那不是幾個好學生。
那幾人一看李寇的小吃車,頗有些憂慮了。
原來李寇見門子回去便立即打開了湯鍋又加大了煤炭,醋與臊子的味道能不勾引那些學生?
只是那幾個學生真有些傲嬌,有個看著個頭不矮面色黝黑的十五六歲的小子大著嗓門歎道:“俺的天爺,這味道香的很,只是那廝看著是個夥夫也不是的人,他那一雙粗手,做得出好吃的嗎?”
讀書人有什麽好傲嬌的嗎?
李寇並不在意那廝的話。
爾等還只是個初中的學生,乃兄早已金榜題名就讀於國家級重點大學了。
只是須教他等掏錢才行!
否則,看他一個個的傲嬌嘴臉作甚?
李寇暗忖:“我看中的是他們的錢又不是他們一句稱讚!”
那就不必在意他們說什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