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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宋》第33章 宋代煤老板
  掌櫃的待李寇二人十分殷勤。

  那是兩個真奢遮的人。

  分明他們是流民,卻不吃張大戶分文好處。

  這在掌櫃的心裡便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可知曉張大戶所得那琉璃盞少說也少給人家一半的錢。

  “若是慷慨一些,那水杯也該是能買到的,有此琉璃盞,何懼走馬承受不為他張大戶辦事?”掌櫃的迎來送往眼力價頗高。

  他瞧出那少年人不是個摳搜的性子。

  李寇倒是有些好奇,他那屋裡點的可是蠟燭可大堂裡點的卻是油燈。

  三盞碩大的油燈倒也能提供巴掌大的光明。

  李寇看著兩幫閑把桌椅都搬過來,心裡很是好奇。

  原來這時代已經有組合家具了?

  在他看來那長方形正方形的桌子,合並起來便是一張大桌子,拆分開來卻是小幾子,那可不就是組合家具嗎?雖與後世頗有不同處,但他小時候在家裡是用過組合家具的,高低櫃之類的也頗多——

  “那幾面鏡子倒能派上用場,只不過恐怕人家愛的不是家具。”李寇想到那幾面大大的鏡子心裡想。

  桌椅排布整齊,李寇目視朱文讓他請那幾人入座。

  這時候,李寇細看那飯菜,倒也有炒菜,不過看著油汪汪的,不是很得他的心意,還有幾份肉菜不見一點青色,倒是兩大盆面條倒是可愛一些。

  朱文請那幾人入座,自又在主座下首陪同,李寇也不推辭,在上首坐了,伸手便去抓筷子,道:“餓了,不管那麽多了。”

  但他又小心從口袋取出方才所得的一點辣椒面,裡頭並無半點辣椒籽,細細的灑在面上,回頭又問掌櫃的:“可有鹽醋?”

  鹽是粗鹽極其難看,只見裡頭有沙粒可知味道。

  醋倒是與後世沒有什麽兩樣。

  李寇起身道:“我去取些自帶的鹽來。”

  他想起這時代只怕鹽鐵都是專營,於是又道:“買來粗鹽自製的一些。”

  不片刻又把個罐頭瓶子拿來一些椒鹽,李寇又往面條上灑一些。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掌櫃的湊來道:“小郎君哪裡來這等精細的鹽?”

  那當然是小賣鋪裡找到的。

  油鹽醬醋可真不少,李寇一人吃十數年只怕也不能吃完。

  李寇道:“買來自製的。”

  朱文看著那椒鹽紅彤彤的很是可愛,李寇又分他一些便也沒有推辭。

  只是一口下去他忍耐不住,險險咳了起來。

  李寇道:“此物可禦寒,然我無一日能缺,你只是不習慣而已。”

  他又往碗裡倒一些肉菜,上頭又蓋上一層辣子。

  梁登等人瞧著稀奇,只是他們的目光都在那兩個玻璃瓶子上。

  梁登畏手畏腳伸手要摸一把裝椒鹽的瓶子,李寇索性推給他自己看。

  “真是寶貨!”梁登用袖子襯著才端起來在等下詳看著。

  李寇風卷殘雲的吃相也無人恥笑,倒是朱文盡管餓極了也能略有些斯文,又教那掌櫃的高看了兩眼,忙吩咐幫閑:“莫看了,那是寶貨,快去打些面湯來。”

  李寇道:“正是這般吃法。”

  一頓好生吃了,李寇又摘烤肉一點,就椒鹽吃兩口便不再多吃。

  那幾個小心翼翼放著玻璃瓶,梁登小心問“售價如何”。

  這是個知曉銅錢難掙的商人,他隻問價格並不貪心。

  李寇不說,看朱文還在吃,

便從口袋裡捏出一點茶葉——三十塊錢一斤的鐵觀音,商店裡多的是——又讓幫閑衝一杯茶,端在手裡與那梁登談:“梁先生做什麽營生?”  梁登道:“可不敢當先生這麽個稱呼,少君叫我梁大就好——我是華亭縣的,家裡做些賣碳的營生。”

  華亭縣那是後世甘肅最大最好的產煤區,而且還是優質煤那樣種的。

  李寇道:“去歲入冬以來天氣寒冷,想是生意不錯的吧?”

  梁登長歎一聲拍大腿道:“少君哪裡話,咱們渭州的碳,燒得快,不耐顛簸,除卻軍器監倒是較看重,尋常人家哪裡買得起。這幾年鄜延路的碳緊俏的很,咱們華亭縣的碳,也只有渭州諸縣官宦人家買去用,尋常百姓,秋日上山砍下柴火,隻消要一個寒冬不凍死便好,哪裡來錢買那石炭,何況燃燒太快尋常人家不愛。”

  李寇暗忖:“這是解決生存而不得的時代,以後世燃燒值來看,華亭煤炭燃燒值更高,只是燃燒快了用的也多,當然不為尋常人家所愛。”

  不過他倒是想要這燃燒值更高的煤炭。

  寒風吹來門簾晃動了,李寇往外看,這時外頭街路早已被大雪所覆蓋,只是風也不是那麽冷了,畢竟春到了的季節了。

  李寇道:“梁先生日產石炭多少?”

  梁登喜道:“少君要用碳?”

  李寇道:“今歲置業明年必定要過活。”

  梁登不由失望道:“灑家那小碳坑日產也有十石,往來也要兩三日,加上路上花銷,一月送三趟,也足夠一家用三年了。”

  李寇道:“不定來年村裡人多——”

  這話一說,朱文當即道:“大郎要立村寨嗎?”

  李寇並不知村與村寨有什麽區別,於是推說“還在考慮”。

  梁登好心勸道:“縱是有錢要立村寨,也不能使戶戶用碳,一石石炭不過一戶人家一月之用,縱然少君有錢怕也支撐不起。”

  李寇問:“一石有多少?”

  “古量法稱四均,國朝初年算法,一石當有二斛,合十鬥,又一百升,如今有產者收租,官府收租,無不以私鬥算,因此無法準確說有多少,隻當有百三十到四十斤。”梁登笑道。

  李寇道:“也只怕是不夠半月之用的,省些也只是半月。”

  幾個人紛紛側目而視心下驚訝,這人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一石石炭竟也不過半月之用,渭州的奢遮人物也不過如此了。

  梁登又道:“那也可以碳粉救濟。”

  碳粉便是煤了吧?

  李寇一問果然是的,遂問價格。

  梁登道:“這個卻賤價。”

  他不說價格隻說大概區間:“冬月石炭一石須不下百文。”

  李寇算不出一斤有多少錢,他不懂古代的度量衡。

  此時暫且不急,李寇細問起石炭的普及程度。

  這下他才大開眼界,原來在北宋時石炭就已是重要燃料。

  梁登說道:“我是經營石炭營生的,倒也知曉一些大概。相傳唐朝那會子,京兆府木材短缺,冬月官民無柴可用,竟有入皇城伐木者。國朝開國以來,京師木材更少,每到冬月,京師必定有柴荒,仁宗朝時京師附近的樹林為官民砍伐一空竟導致某冬月全城柴荒,京師民眾為求捱冬,竟連桑樹棗樹都砍伐了,更有軍卒衝入村中強行砍伐桑樹棗樹的,那時朝廷規定偷砍旁人桑樹的,以四十二尺為一份,過三份即處死,這也未能抵擋強伐偷砍,到無奈處縱然帝王陵寢也砍伐一空。”

  李寇是無法理解柴荒的,但他知曉今後只怕也要遇到。

  他請教梁登:“先生之意此便是石炭普及之故吧?”

  梁登道:“是這樣,少君有所不知,朝廷也是有舉措的,比如常平倉儲備木柴木炭以備過冬,然而柴火木炭運輸不便,體型又大,京師竟有百五十萬人口,哪裡柴火能救荒呢?遠的不說,隻說百年之前,大中祥符五年,那冬月京師的木炭竟達二百文每秤,那也不過煮一一壺水所用了。那時朝廷便分撥四十萬秤木炭救荒,只是那也是杯水車薪而已。相傳嘉佑四年冬月,京師雨雪不止竟有民眾投河上吊,那一年的上元燈會便沒有辦。”

  李寇點頭道:“問題倒逼改革,朝廷自當使用石炭了,這石炭乃是國朝發現的麽?”

  “那可不是。”朱文看著幫閑夥計收了碗筷,此時用一個碗倒一些熱湯,喝一口笑道,“唐朝時候, 許多軍器監酒造店便用石炭了。只是國朝推廣開來而已,如今京師左近,有河東路的太原府,河北西路的相州、懷州、磁州,還有邢州,這些都是產石炭的地方,陝西諸路也有產石炭的,鄜延路那邊,那是產石炭的大地方。渭州煤炭,多用鄜延路的,華亭石炭經營者甚少,便是官府推行法令,碳商商稅多有減免,乃至租賃碳山碳坑的費用減少,也不見有人入手,便是有,也是要與軍器監、酒店正店之類有巨大需求的聯手才是,尋常碳商啃不動這一塊骨頭。”

  是嗎?

  李寇不置可否,但這倒是一個不錯的生意。

  官府既然準許甚至鼓勵民間投資煤炭行業,而北宋的煤炭開采技術也應該是有的,那麽現在要做的就是積攢資金找準時機吃下一塊煤田。

  畢竟如今有手提箱裡的農作物,先解決了吃的問題然後就該考慮燃料的問題了。

  李寇道:“若有資本,也倒是能試……”

  他未說完朱文便打斷了話頭,道:“大郎身負一家厚望,焉能不好生讀書?”

  李寇便不再多說,他心裡想的是立足之後的計劃。

  有吃有穿接下來就該改善生存條件了。

  只是這有些計劃在這時代能被允許嗎?

  若不能允許,那便改變規矩?

  乃至於改變這世道嗎?

  宋朝也並不是很好玩的,他這人一身是刺,至少求安居樂業而不得時,他是不會忍耐的。

  那麽,當這世道不圓潤時便揭竿而起盤它?

  李寇隻道此事當不先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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