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寒吹角,刁鬥森寒。
李寇未知沉睡了多久,朦朧醒來時隻覺體外冰風如刃,體內缺蒸騰如火。
有人正在他身上摸索,雙臂被扯動似乎要脫下他的衣服。
“莫非是他們?”李寇心下駭然,一時伸手往旁邊一捉,入手不是沉重的大槍,只有一把冰冷的牆壁。
正此時,有人驚呼,聽他口音,似與家鄉話無許多差別。
那人叫道:“是活的!”
只怕是醫生或者消防吧?
李寇心下稍稍安定,感覺手中森冷,又往臉上一抹,待要開眼看時,方覺得那手是一把霜雪,臉上火熱的緊,手心裡彷佛抓了一把燒紅的火炭。
稍伸個懶腰,李寇正要起身,先睜開朦朧睡眼,昂起脖子往身前看,這一看,李寇駭然翻身一滾,不意脊背貼上一塊冰冷的石壁。
原來在那面前不過三五米的地方,此刻站著五個高矮不一的古人。
當先一個,伸臂護住身後數人,那是個中年漢子。
他穿著一條破舊的長袍,隱約與大城市裡見過的漢服男子的衣服形狀相近。
李寇靠著牆壁定睛一看,心下如煮沸的水一樣沸騰起來。
那人分明穿著右衽的衣服。
那便是在中國了。
那人頜下生出三縷長須,模樣甚是周正,看年紀許有四十余歲,臉膛清瘦,只是一雙眼睛炯炯發光,頗有一些神采。
他伸臂護住兩個婦人,一個年老的披著幾層麻布衣,下擺已經成了布條,倒漿洗得乾淨;老婦人一邊,又有個年輕些的婦人,體態清苦,約有三四十歲。
老婦人與那年輕的婦人又護著兩個約莫兩三歲的孩子,一個裹著單薄的麻衣,大約可見是個成年男子的服裝。那小孩倒也膽大,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李寇,又驚奇又不解地瞧著他。
小孩童垂髫,彷佛古畫中的童子,是個小男孩。
又有一個更小些的女童,小臉上有些黑漆漆的,裹著大人的衣服,小手凍得通紅,正拿著一塊不知是何物的物件兒,小嘴抿了又抿,大眼睛瞧著李寇,見他似乎也被嚇著了,忽然咧著小嘴嘻嘻地笑了起來。
兩個小孩子,彼此依偎著靠在兩個婦人懷裡,不時吸一下鼻子,那小女孩笑起來,小男孩也跟著嘻嘻地笑了,小嘴巴說:“原來是個沙彌哩!”
老婦駭然捂著女童的小嘴,悄然拉了下那年輕的婦人,一點點倒退著往後又退出三五米,漸漸瞧不清她們的臉色了。
李寇一一看過,盯著那長須男子片刻,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是古人定然無疑了——他明確感覺到體內火燒體外森冷,那就不是夢中。
看他們彷佛一家的打扮,絲毫沒有現代穿漢服的人們那樣連發髻都隻好作假得古色古香的樣子,那麽這裡是切切實實的古時候!
只是這古人怎都那麽高?
那男子竟比他高不下二十公分,縱是年輕婦人只怕也比他高十公分。
不是說古人營養不足身高超過一米七的就算大個子嗎?
李寇有些撓頭,他可是小一米九的人啊!
就這一下,李寇又是一跳,險些竄上石壁。
哪裡是古人太高,分明是他縮小了一大截!
面前攤開雙手,比之以前那雙抓慣了大槍生撕過歹徒的開山大手,此刻的那雙手小得讓他頭疼。
李寇不敢過分分神,於是試著活動了一下雙腳。
果然那雙四十三碼的鞋子彷佛是兩條小船一般,
他一雙腳只在裡面晃蕩。 身上原本正貼著腰下的羽絨服,此時彷佛一件軍大衣一樣。
那一條褲子在腳踝處擁成兩個布疙瘩。
“穿越了!”好歹也是某點看過幾本書,全訂過家丁,批判過楊凌的人,這點覺悟他還是有的,李寇不由心中咯噔一下,繼而心下如烈火烹油般惱恨起來。
“該殺之人,必定要除惡務盡!”李寇心中想道。
他可不願意穿越!
某點百萬穿越眾裡天生地養的可多,可那跟他都沒有關系,他有清貧但幸福的小日子,父母還沒有到退休的年紀,有個調皮的弟弟,精靈古怪的妹妹,他自己還是雙一流大學的畢業生,回到老家考了公務員,雖然在鄉裡當了個小領導,還被發配到問題很多的大村當駐村幹部,可他吃的是康師傅,穿的是回力,敢在村裡給村民做手術,能提著一柄大槍打得村霸半年不敢回家。
穿越之前那日天寒地凍,李寇接到小弟小妹的電話,一方面他這個一心沉迷在大槍上的鐵杆老光棍個人問題要解決,小妹要介紹個大美女同學給他認識,一方面父母結婚三十周年的紀念日要到了,兄妹三人早就約好,大哥出錢,小妹布置,小弟跟著歡呼就行,這眼看著飯菜都要準備好了,當大哥的不回家怎麽行呢?
回家的路上,李寇遇到警方抓逃犯,十多個據說是變種哈士奇的狗東西,一時竟讓警方抓捕不得,逃上班車試圖挾持人質,李寇從背後出手,一群賊給他抓個正著。
回到家給父母磕了頭,又見了那姑娘,那姑娘,怎麽說呢,長的嘿,還真漂亮,最重要的是人家不嫌他是個一手能舞手術刀,一手提槍百十人不得近身的粗人,李寇心中歡喜,約好年後彼此去家裡拜年,又在家盤桓兩三日,鄉上打來電話,告知他村裡的老大難釀酒小作坊拿下了,他才興衝衝往村裡趕,沒想到夤夜到了村委會,變種哈士奇們竟設好了埋伏,動用了烈炸,他開門時只看到火光一閃,人便昏了過去。
再醒來,此地已非故鄉。
“若非那賊們,我怎麽會到這地方?”
李寇心下憤恨,隻盼望那賊只怕也隨著火光灰飛煙滅。
那是一群為了拉別人下水不介意以身投火的炮灰!
只是他這人頗有些城府,也學了三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加之練武之人和大學四年握過手術刀的磨練,此刻心中烈火烹油,臉上也不露出半分心意。
他靠牆而立心中殺氣騰騰,張口就要問這是何地何時。
突然,李寇心中警覺。
他暗暗道:“這地方,人不熟,地界就算是故鄉,那也不是熟悉的故鄉,我如今大槍不在手,若有人察覺我這秘密,豈不是一個麻煩?某點歷史穿越文也教過,不是魂穿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身份證——我且不如緩緩圖之,不可貿然問他。”
只是不知這身體現如今有多大年紀?
李寇伸手往腦後摸去,入手頭髮茂密沒有那個傷疤。
那是他十二歲的時候跟壯漢打架,被老陰比先投降再繞後用板磚開的。
再重重跺腳,只聽嗵的一聲,凍得如鋼鐵般堅硬的地面竟被他踩出半尺深的一個洞。
李寇心下略微有些歡喜,八極中跺腳經常用到,但他從未感受到如這時般強橫的內勁。
“時空改造?”李寇心中想到。
但他這一個動作,卻把面前那長須漢子嚇得往後退出小半步。
他是個識厲害的人物!
那人遲疑一下,局促長歎一聲,面色慚愧,向李寇深深一揖,再三欲言又止,似乎要道歉,又不知該從哪裡說起。
李寇暫且警惕那人,背靠石壁要找一下身上口袋裡還帶了什麽。
就在這時,他聽到石壁上哢嚓一聲。
羽絨服袖子裡面似乎有東西?
李寇連忙伸展手臂拉開拉鏈往裡面一看,心中頓時又一喜。
只見一個不過三寸長兩寸寬一寸厚的迷你密碼鎖手提箱藏身袖子裡面。
那是他從家裡帶了一些吃的喝的回村裡的箱子,還是小妹送給他的二十九歲生日禮物。二十九,而立之前,小妹到底是學文學的,提醒也委婉得很。
那手提箱也需六百塊錢呢!提著這手提箱坐班車,他自覺也是個奢遮人物。
李寇心下明白大概的道理了,穿越時空讓他年輕了只怕有二十歲左右還把手提箱壓縮成小箱子讓他帶了過來。
李寇一手護在身前一手要打開箱子,如果裡頭的東西能用那倒好的很。
別的倒是其次但那幾斤乾辣椒可不能少!
吃飯沒有辣椒那跟鹹魚有什麽區別?
箱子很容易就打開了,但裡面的場景讓李寇大吃一驚。
這哪裡是他帶去村裡的那點東西?
整個村委會以及周邊至少百畝河地都在那箱子裡面。
用來存放收繳和村民主動交上來的雜物的倉庫,一所村診所,以及診所旁邊的一塊規劃建小學的地,村委會後頭一片經濟林,旁邊還有放著玉米杆的土地,以及村委會院子裡用油布蓋著的石磨,還有旁邊原本要拆掉的手工榨油廠,那還是現代城市的人想吃手工古法榨油才開起來的小作坊。
只不過此刻院子裡扔了一大堆東西。
有一袋奶油蛋糕,小妹給他準備的。
一大袋子乾辣椒,他本來打算在石磨上自己動手磨的。
兩件新買的羽絨服,那是他準備參加區裡的會議穿的,還有幾條棉褲,都裝在紙盒子裡,上頭還留著某寶某店鋪的電話號碼呢。
另外還有小妹的美女同學送給他的一點護膚品,以及他幫在區裡打工的年輕父母給自家孩子捎回家的幾件冬裝棉鞋。
只是他放在箱子裡的手機不見了。
村委會院子裡所有的電線以及外頭的變壓器也不見了。
李寇立即往村委會旁邊他居住的房間裡一看,那柄大槍還在。
還有一條十三節仿亢龍鐧的鋼鞭還在。
門前的鐵絲上亮著的十多條軍大衣還在。
李寇試著往箱子裡頭鑽的時候,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彷佛遠古凶獸一般讓他駭然止步。
他伸手往軍大衣上一抓,軍大衣立即從箱子裡來到他手中。
看來這箱子可以取東西!
又把那軍大衣往鐵絲上一放,不差分毫地放回原來的位置。
看來這箱子可以取東西出來,也可以放東西進去。
但就是不能讓人進去。
李寇心中絕無半點欣喜。
穿越很好,帶著點東西穿越很好。
可是,父母在哪裡?
小弟小妹在哪裡?
不能常見父母喜怒哀樂不能看小弟小妹調皮搗蛋的地方,那還能是家嗎?
李闊心如刀割驀然疼得喘不過氣來。
“前宋徽宗大觀三年,隆冬,雪後涇原路起災,元日邊患又起,上元罷,帝歸平涼府,時稱渭州。”——《國書·地志·平涼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