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河路多了一家升鬥糧行分店。
這是劉法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從渭州西進的運糧隊伍裡,李寇派去的人並不多。
“查一下這幾支隊伍。”劉法打著傘走在夏末秋初的官道上,他擔憂的是升鬥糧行攤子鋪得太大,被倉司之類的衙門佔了渠道。
至於擔憂李寇的野心之類,劉法還不至於如此沒出息。
他怎麽也是一方大員,犯不上擔憂一個小角色。
另外,細作匯報升鬥糧行的車隊裡有涼州曹氏的人。
這是劉法比較忌諱的。
糧,軍民生存的基礎,倘若被涼州曹氏的人掌握一些熙河路都要受製於西夏。
此外,劉法當即修書一封送去折可適府上。
這一天,渭州也好大雨,折可適吃過湯藥,正在屋簷下蓋著毛氈養神,劉法的書信到了。
“熙河路有升鬥糧行的分店,這早在預料中,李大要打擊西陲糧商,必然要在此次蝗災中做些大事。”折可適拆開信一看心下憂慮,“然而,押運糧食的隊伍裡,既有倉司的人情關系,又有曹氏的舊人,還有升鬥糧行的人,這樣的複雜關系,只怕不是什麽好事。”
在他手邊還放著一道公文。
那是平涼知縣請求將一些老卒送到李寇手底下,求一條活路的請求。
這是走正規程序的事情,折可適目前在考慮是不是適合。
他手下的老卒,多一半都是他的故人,這些人送到李寇手下,他會不會用不擔心,擔心的是怎麽用。
李大年少心穩,又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
那麽這些老卒在他手底下,能否受到公正待遇那可就兩說了。
何況,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曹氏那一家三口至少與李寇達成了某種合作。
“倘若這些老卒因自己的想法,而與曹氏的人起了衝突,李大會偏袒哪方不說,這些桀驁不馴的老卒,只怕公正處理也要吃些苦頭,最可怕的是,李大手中有了自己的力量,便借機削弱軍中老卒,畢竟他們遇到風吹草動必定會來匯報。”折可適翻個身想小睡一會兒。
可心中的萬般想法令他毫無睡意。
李大,他到底再打什麽主意?
“這廝帶數百人上山,至今已有一月之數了?”折可適心想,“軍寨有沒有建造成,又以什麽樣的格式建造,既不見這廝送來解說,又不見圖送圖紙,難道他忘了這些是必須的?”
折可適的揣摩沒有與旁人說。
便是劉仲武也不知這些。
是了,劉仲武也快要返回西寧了。
秦州有種師道坐鎮,西寧自然穩如泰山。
但劉仲武畢竟是守將,他雖得了朝廷恩旨可留在渭州治病,但將門本便頗受猜忌,他也不好一直在渭州待下去。
明日雨停了,劉仲武也該帶著身體康復很多的夫人回家了。
折可適想到這個,當即命人找來吳大。
吳大在縣衙當著班頭,但做的多的還是協調流民的事務。
他幾乎奉命進駐草料場了。
片刻,吳大匆匆趕到。
“起來,你快些上山,叫李大明日定要回來,劉氏要回去,他應該送個行。”折可適笑道,“況且救了夫人,又教授劉錡學了些武藝,仲武公必定有所回報,叫他回來領取。”
吳大稍稍愣了一下。
李大郎是什麽人經略使安能不知啊?
他若是真為錢財,何必這麽多天也不去見劉仲武?
劉仲武真有什麽報答,
只要留在升鬥糧行便是。 “大約是經略使要見他了。”吳大心下驚訝。
難道是北原立寨出了什麽問題?
冒著雨,吳大順著北山爬到北原,又往東走了二三十裡,到塬頭,往山下看,吳大頓時吃了一驚。
他看到的是紅色與灰色相間的軍寨。
山腰裡,一條不是很寬闊的道路,從山上直通山下,看著彎彎曲曲的,但那是最省力的做法,山路兩側許多荒草還未清除,但路兩側已經修建起一些人家,有窯洞和房子並存的院子,也有隻修出窯洞的院子,院子與院子之間不但有大路相連,還有一條或者兩條小路,把整個山包圍起來,形成內部有便利交通的環境。
吳大知道些兵法,他再看寨子外面更吃驚了。
通往山上山下的平緩的地方,已經修建起不下十座大營,大營扎住四面的通道,對軍寨形成拱衛之勢,而在大營與大營之間,又有一條不甚寬闊但最近距離的道路。看起來彷佛特別留出來的。
而在道路與大營之間,修好的院子以品字形呈現著,一個方向受到攻擊,另外兩個方向便有營寨前來接應。
這還不是最讓吳大吃驚的。
他最吃驚的是軍寨把整座山都包了進去,山上固然以懸崖峭壁為根據,又修建出可以防守的阻攔土埂,山下卻比山上更堅固,從山腳下沿著懸崖修上來的土牆,看著好像是泥土築造,但那暗紅色的是什麽?上頭有用灰色的泥漿加固牆根的又是什麽?
吳大看看整個山腰,今日下雨沒有人出來。
李寇住在什麽地方?
吳大尋距離山頭最近的人員,一排總共六戶,一個山坳便是一排,總共有兩個山坳,一個大一個小,挖出來的窯洞還沒有收拾,倒是場院裡修了土房,裡頭有說話的聲音。
吳大站在場院裡喊了一聲,裡頭鑽出幾個人來。
他都能認得。
“你是郭城的張家,你是內城的李家,你是楊家的人吧?”吳大一一認出,而後問,“李大郎家在哪裡?”
那幾個面色不是十分歡愉,嘴裡道:“怎麽能是我們的家,都是些幫閑,要住進來的,還在城裡掙錢。”
吳大一聽不由呵斥道:“還嫌李大郎給你們掙錢之機了嗎?”
“不是這樣說。 ”楊家那個青年嘟囔道,“這裡吃得好,又有房,咱們也想來。”
哦?
這麽說李大郎拒絕了他們?
吳大呵斥道:“哪裡好便去,生就是一群夯貨。你們且歇著,李大郎家在哪裡隻消指給我看便好。”
楊家的青年踟躕著看看幾個同伴,似乎有些不大樂意的。
吳大奇怪道:“這有什麽不好說的嗎?”
“吳班頭,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有個老成的拉著吳大到一邊,悄悄道,“李大郎今日趁雨去州所,路上被人刺殺了。”
刺殺?
吳大驚得手腳冰涼,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那些糧商。
莫非真的是他們?
“不知,只知道李大郎半路返回,似乎不是很高興。”那幾個幫閑索性拉著吳大到了土房裡,有的是熱炕,還有些吃的,竟有渭州已有高價出售的玉米,還有些紅彤彤的醃辣椒,一人還有一小壺白酒,吳大暫時還無心理睬這些,他隻想知道,是誰刺殺李寇,可那幾人左右也回答不上來,說的都是見到的。
吳大心急要去,當即問那幾個李大郎家在哪裡。
“山底下那一家便是他家了。”那幾個跟著吳大出來手指山腰當中。
正這時,李寇家走出來幾個人。
吳大一看到,當即把腿往山下跑去。
是涇原路的好幾個糧商!
可他們出門了,李寇為什麽沒有跟著出來呢!?
莫非連李大也出大事了?
吳大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