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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宋》第210章 不徐不疾緩緩行
  張泰今日心情極佳,一大早便灑掃庭除等待來賓了。

  他是要當眾告知渭州文人,李寇雖不是他記名弟子但是他的傳人。

  張泰當然有高興的理由。

  周三郎上山看過,他家千金也隨同隊伍上山看過。

  北原寨,真有一派欣欣向榮的風光。

  更關鍵的是,李寇承諾要免費為全寨兒童安排讀書的諾言已然實現。

  “那學堂,雖目前只是土坯,然,比州學更寬敞明亮,全寨才有幾個孩童?李大卻開辟出最安全的地方,便在他家旁邊,足足有十畝地,房前屋後有樹,且有幾畝土地,要耕讀教人。”張娘子喜滋滋分享,“我還聽說了,李大還要辦女學,不是偷偷摸摸在家學的那樣,也不是士大夫家教那樣,他是要全寨婦人女童都要受教,所謂‘識字只是其表,知今古,通經書,自尊自愛,自力更生方是真學問’,那廝是真心要讓全寨女子都讀書的。且,他的學堂,一,不收錢,二,不要禮。頂要緊,是先自出錢糧聘請先生,而後各家自奉報酬,其余全由他承擔。”

  隻這一個事,張泰心中便喜悅。

  只是,他不確定李寇能否堅持啊。

  “須尋個時日親自上山去看。”張泰心中想。

  他本只是要問李寇學問,不料雨前竟有一眾朋友同僚都到了。

  有渭州提學,有州學教授,也有縣學的小學大儒,還有不理俗事隻治學講經的學究,渭州官場有渭州九老的稱呼。

  張泰便擺些清淡果蔬,多是李寇遣人每日送的。

  有蘋果,西紅柿,也有高粱甜餅,紅薯乾,並有一些如今只在馬姑娘家供應她自己飲用的果子酒。

  “大中兄真要傳經與李大?”提學劉敏衷頗遲疑。

  他手提酒杯,慢悠悠一口果酒,笑容可親瞧著張泰問道。

  張泰道:“必傳經於是兒。”

  “為何?”州學教授康惠丕很是不解。

  李寇於民眾中頗有威望。

  然州學縣學視之如塵土,畢竟市井小兒。

  康惠丕年歲最大,今已有七十有八,所謂渭州九老,他是第一個,且與平夏城城主康炯有舊,在渭州州學擔任教授最久,名望只在張泰下,眾人素敬之。

  康惠丕不愛酒肉,隻喜用果蔬。

  只是在他看來,李寇每日供應張府夥食似有交結之嫌。

  張泰乃大儒,怎肯為口腹之欲傳經於人?

  張泰遍視眾人,舉杯大笑道:“是兒最靈性。”

  這卻讓眾人驚訝了。

  只是怎樣問張泰也不答,其余八人也隻好暫作罷。

  這是治經讀書的人,但他們也是人老成精。

  年紀最小的提學劉敏衷也有五十余歲,如何能不知今日聚會本也有張泰薦舉李寇入學的打算?

  “且看那李大到了,有什麽才能。”八個人心思俱同。

  等到雨停了,外頭有腳步聲,張泰輕一嗅,回頭道:“三郎,去幫忙。”

  周三郎使勁一嗅,喜滋滋地說一句“大郎又有新鮮玩藝兒做成了”。

  這又讓那八人驚訝。

  莫不是那廝只看張泰喜愛口腹之欲乎?

  一時間,大門敞開來,八個人一起往外看去,但見李寇好身軀,竟提百斤單車而不顯力虧,便是不愛武夫,那八人也一起點頭,劉敏衷讚道:“這真是個將門種子。”

  但又見李寇短衣大車,竟自推一車食物而來。

  這又教那八人十分驚訝。

  “是兒年少如此,也算身為朝臣,渭州有名的人物,能躬身知禮,也不枉大中兄高看他了。”康惠丕敬重張泰學問,自願在張泰之下,口稱大中兄,目光裡多了些驚奇。

  張泰才笑道:“李大雖年少,胸中節氣可不同凡夫子。”

  他端坐在廳堂,招手叫一聲,道:“大郎可先來見諸位夫子,果腹之物自有廚下操辦。”

  李寇放好車,徑自來到堂下,在台階一側整理好衣裳,又到堂正門之外,叉手作揖道:“張師厚愛,真是令人慚愧。”

  然後又團團作揖,道:“諸位先生有禮。”

  康惠丕揚眉喝道:“好作大,你這廝……”

  “莫惱,我固知他必然不肯就范。”張泰哈哈大笑,拍手道,“世上豈有俯首就范的李大郎乎?好,很好,我這小弟子,可把你們那些酒囊飯袋比下去了。”

  李寇不由愕然,這似乎是個賭約?

  也不是。

  只是張泰要讓他教那些夫子們知曉,世上可沒有見利則忘了自己胸中固執的李大。

  “不必驚訝,你先忙你的,片刻來見了禮,自有一番分說。”張泰揮手道。

  李寇隻一揖,轉身又與周三郎忙著卸貨去了。

  眾人大是訝異。

  很顯然,李寇明知張泰要介紹這些手握州學入學推薦權力的夫子讓他認識那是給他開方便之門。

  以李寇如今的年紀,便是再有城府,只怕也無法如此泰然處之,可他竟只在堂下相見了,連進門拜謁也不願意。

  這卻讓這些夫子奇怪。

  難不成,大名鼎鼎的李大竟是個傻子?

  便是再有原則的人該變通的也不該這般固執罷?

  這廝有些意思。

  李寇從容不迫,將各樣食物拿到廚房,張娘子正在忙碌,還有個婦人幫著她,見李寇進來,張娘子取笑道:“你好悠閑啊,竟放著這麽好的機會不用,可隻這幾位老漢,凡有兩個舉薦,你只須入學便是考試也不用了。”

  “那是過渡透支張師的聲望,張師既為我想,我必為張師慮,一世英名,怎可毀在我手。”李寇口頭這般說。

  他實則心中卻想,我必做大事。

  若如此,倘若獲取過多必定連累旁人。

  這只是其一,最要緊的是他不願多太多羈絆。

  尤其是人情上的羈絆。

  張泰固然好,然,若不是他憑本領拿來的那便是張泰的人情,若將來他做大事,張泰要反對,他以甚麽面目見人?

  與其到時候左右為難,不如眼前隻拿自己該拿到的。

  好意心領了,這捷徑卻不可貪圖。

  李寇心下不著急,手頭自然通順。

  他將肉以部位分放在案,又將果蔬一一擺開,該淋水的淋水,該安置的安置,又將一壇子果醬藏在廚下,在後院裡打開地窖蓋子,將半車果子見樣放在裡頭,而後又洗手將蛋糕放在盤裡,用熱水托過,慢吞吞教張娘子照料之法門,才放下卷起的袖子,出門打一盆清水,洗手淨面後,又去後宅門外拜了張夫人,才從容往前廳而來。

  周三郎好生佩服,他心中隻想一句話。

  渭州李大郎,只怕張師也未必把他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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