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張大郎。
看著是個本分商人。
他見了李寇,也不問姓名隻長長一揖。
他說:“願為殺賊效力。”
聰明的人都會很好運。
李寇道:“張老板的生意做得好,只是太明目張膽了些。”
這讓張大郎一時無言以對。
他是想趁機大賺一筆,且預料縣衙無人鎮守。
可面前這人……
那可是與曹子龍鬥槍不落下風的人!
而且他知道這是與主家頗有宿怨的人!
於是,張大郎委婉地問:“馬大娘子可好?”
是王家的人。
李寇道:“她倒是不很好,常念一些不知好歹的人。哦,張老板不必提醒,灑家此來是奉令行封城事,你大可不必處處提我與馬姑娘有些交情,也不必處處逢人便說灑家打壓於你,憑今夜時,”李寇一笑,“殺你如屠狗宰雞,隻消把你這糧裡摻土,或你可狡辯把土從糧裡取出來的行徑,灑家高懸你人頭旗杆上,你看潘原縣民讚你罵你。”
張大郎駭然,他看到幾個廂兵已仗刀槍虎視眈眈。
這人倒也爽利,他一尋思當即有了主意。
“灑家願獻糧,”張大郎一咬牙,“三千斛,助縣尊殺賊。”
李寇可不知三千斛到底多少,他只知道該辦正事了。
“查。”李寇叫都頭把幫閑叫到一邊,命廂軍掌握糧鬥挨個檢查,“這裡有多少糧食,帳上還有多少,一體記錄在案抄送慕容縣令,另,使人告知慕容縣尊,張老板願獻糧三千斛請他定奪。”
一夥幫閑聞言都急了,竟有人試圖扯著張大戶倒退。
張大戶一眼看到李寇提在手中的刀,駭然甩脫幫閑忙跟了上去。
李寇在院內踱步,張大郎跟在後頭低著頭訥訥不言。
半晌,都頭在裡頭叫一聲“這裡還有糧”。
張大郎哆嗦一下,一跺腳又加一倍。
六千斛可夠?
“全是新糧!”他自覺出了高價。
李寇微笑道:“張老板是個識眼力的。”
這是什麽話?
張大郎賠笑道:“既有錯必當改,小人也是念過幾天學堂的人。”
哦?
又拉上士林妄圖施加壓力嗎?
李寇道:“閣下交遊廣闊,不說,對了,你可知若不跟隨而來,此刻這裡是甚麽場?”
這句話真讓張大郎害怕了。
什麽場?定當是殺人場!
“此時此刻,張老板也莫怪我一個外鄉人事兒多,沒辦法,為安定人心,也為平穩糧食價,說不得隻好借張老板的人頭一用,你莫要怪我。”李寇回頭歎道,“我原本設想的是,前腳出門,後頭便命軍卒弓上弦刀出鞘,一個殺字出口,這裡先血流成河……”
張大郎明白了李寇的意圖。
“小人願保潘原糧食價格不升,不,小人願保潘原糧食價格降低,”張大郎低頭彎腰,咬著牙叫道,“兩成,願降價兩成可夠麽?”
李寇道:“夠是夠了只怕屯糧大戶……”
“小人有個主意,平明時分便在城門洞裡賣糧,小人自去監督,若是大戶來買,小人一一記錄在冊,送交縣衙請縣尊法辦!”張大郎也算拚上了前途。
李寇明白這只是個在潘原作奸犯科的糧商。
可用!
不過,這廝定然會想辦法出城尋求幫助。
要的就是他出城去尋找辦法。
若不把渭州糧商拉出來看,
折可適安肯再擔責任? 李寇便要張大郎將帳目交出,並命人尋找縣衙押司前來。
張大郎心頭在滴血,帳目交出便等於把主動權交給了李大郎。
他倘若記住帳目,回頭與馬儀貞提起只怕……
“能有甚麽法子?”張大郎退入內宅,咬著牙罵道,“本想借著封城賺一筆錢,不成想來了一頭猛虎,他提刀在手只等一個殺,我縱有門路,急切間哪裡去找?他連士林的罵聲也不在意——不定定一個通賊的名聲,士林哪個敢惹他們?”
渾家隻好道:“怕要找王家求個門路……”
“他正等著咱們派人出城,罷了,此番讓利二成,”這廝竟罵道,“封城之後,便與關西別的糧商合作,俺不相信區區一個潘原,哪個能長年累月盯著灑家賺錢。”
但這廝辦了一件很缺德的事。
他竟在帳目中把潘原縣內大戶人家的用糧數據夾雜進去。
一個張大郎打不過李大郎,若潘原大戶們集合起來如何?
不過也如此。
李寇在外頭靜等到半夜,縣衙裡竟找不出個合適的押司來幫他忙。
“那廝們哪個肯當出頭的鳥?”慕容彥達索性把周三郎派了過來,身份是州府的達人。
李寇見周三郎乾淨利落,將帳目極快檢查完畢並據此估算潘原所有存糧索性便把這裡交給了他。
兩都廂軍足以鎮壓糧商。
此外,李寇又許周三郎便宜之權。
“有逆賊,先殺之再來稟報。”李寇將鋼刀交給這人。
他還要夤夜拜訪那些大戶。
“大郎於潘原諸多富戶有恩,何不以此為借口去拜訪?”李寇引三五廂軍在街頭挑選人家時,有禁軍一個都頭建議。
李寇看他一眼,那人笑著隻說是個建議。
這誰?
“小人與鄭屠是連襟,渾家也是個暴躁性子。”都頭道。
原來還是個故人。
李寇笑道:“堂堂之陣,找那些借口做什麽。不過,此時天色已晚,且容人家串聯一下,先去找慕容知縣,討一口熱茶。”
都頭道:“富戶大都與貴人有舊。”
那又如何?
“監押被殺等同於謀反了, 何況哪個貴人願與有可能勾結西賊的人往來,這些人對待家國天下吝嗇得很,算計自身得失一個比一個要精明,局勢明朗之前,這裡由我們說了算。”李寇欠著駿馬說道。
他卻沒想到慕容彥達這廝竟已睡了。
李寇推開城樓大門,進去就見慕容彥達斜靠著躺在臥榻上。
這廝倒很會享受,還有兩個俏麗侍女在一旁照顧。
老院子尷尬地看一眼李寇,他怕李寇一怒之下轉身而去。
李寇哪裡在乎這個,慕容彥達放權反倒是他得便宜的。
他正要過去叫醒慕容彥達,忽見一張白紙貼在案上。
上頭別無其它,只有一個筆法凌厲的殺字。
李寇奇怪地看看紙又看看鼾聲如雷的慕容彥達,心裡不由莞爾。
這廝也是個乾大事而惜身的貨色。
“睡吧。”李寇提起那張白紙轉身便離開。
慕容彥達果然沒有真睡了。
他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有心腹遠遠與李寇招呼,當即睜眼往外一看,哈哈一笑又取床下酒具,把一壺好酒細細斟來酌之,哪裡有半分敢睡著的樣。
院子擔憂道:“只怕李大郎剛烈惡了整個潘原。”
慕容彥達得意地笑道:“這廝是個城府不在手段下的家夥,且看他辦案,辦得好我等著立功,若辦不好——有貴人在宮中說情,我有甚麽事?他是折家的恩人,折家自有法子救他,況且,童貫那廝也不是吃素的,你看著,李大郎的威風,要等天亮才擺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