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爺急忙攔住老夫子,笑道:“老夫子消消氣,華子不懂事,等會兒我來揍他,你這一把年紀的,別氣壞了身子。”
齊磊這時候也跑了過來,攔腰抱住老夫子,笑道:“老夫子把拐杖給我,我來幫你打!”
振華退後幾步,一臉鬱悶地看著眼前亂糟糟的一切。
“振華你個臭小子給我等著,等會兒我再收拾你!”老夫子的棗木拐杖在地上杵了杵,又走向宋家財叔侄倆,說道:
“這個門對不能貼,我馬上給你們重寫。你們叔侄倆也別吵,都是振華鬧出來的笑話,我也教訓他了,你們也都歇著吧,過年了!”
老夫子還是有威望的,話一出口,鄉親們都跟著勸說宋家叔侄倆。
宋家財和宋仁貴也給老夫子面子,果真不吵了,各自氣呼呼地蹲在一邊抽煙。
振華挨了一拐棍,自然心裡不痛快,轉身回家。
齊磊笑嘻嘻的,跟在振華的身後。
趙成海已經知道了兒子挨揍的事,不怒反笑,說道:“挨打了吧?打得好,老子打你,你還要瞪眼,老夫子打你,你沒辦法了吧?”
趙成海也知道,老夫子年老體衰,下手不會太重的。
振華更是鬱悶,回到桌邊繼續對付那碗燉雞,抬眼說道:“有你這樣做爹的嗎?兒子被人打了,你還笑?”
趙成海繼續笑:“我不笑怎麽辦,難道我去把老夫子打一頓?”
翠紅給齊磊盛了一大碗燉雞,也安慰兒子:“振華,老夫子沒有壞心,他故意打你一下,是給宋仁貴宋家財看的,讓他們叔侄倆下台。”
齊磊也不客氣,坐在桌邊大快朵頤,一邊幸災樂禍地笑道:“這就叫做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是禍害。振華不懂事,不打不成人!”
振華更是惱怒,將筷子拍在桌子上,瞪眼道:“齊磊你給我滾回去,那碗燉雞我留著喂狗!”
翠紅在兒子肩頭上抽了一巴掌,罵道:“大過年的,華子你怎麽說話!”
齊磊根本無所謂,笑嘻嘻地,繼續吃肉喝湯。
卻不料,門前人影一閃,老夫子拄著拐棍追上了門。
振華吃了一驚,放下碗站了起來,這老頑固真厲害,還攆上門來了!
趙成海站起來,笑道:“老夫子來了,快坐快坐,翠紅,給老夫子盛一碗燉雞!”
老夫子一笑,衝著趙成海抱拳:“成海啊,我什麽都不吃,這是給你賠禮來了。剛才打了振華一棍,估計振華心裡委屈,所以來說道說道。”
趙成海慌忙拉住老夫子的手,說道:“小孩子不懂事,你老人家教訓他是應該的。”
“不不不,振華已經很懂事了,只是還年輕,有些事考慮得不太周到。”老夫子一笑,在八仙桌邊坐下,看著振華說道:
“振華,我沒想打你。但是不打你一下,宋家叔侄倆也沒法下台,隻好委屈你了。你要是還生氣,我就給你作個揖賠個禮。”
振華當然生氣了!
宋家叔侄倆沒法下台,你老夫子就打我,這是什麽道理?把我當成出氣筒了?我好欺負是吧?
但是老夫子已經道歉了,振華也不好再說,隻得說道:“我沒生氣。不過明年的門對,還是老夫子寫吧,我年輕,乾不來這活。”
老夫子搖搖頭,歎氣道:“你生氣也好,不生氣也罷,我還是告訴你,門對真的不能這麽寫!”
振華心裡不服,面無表情地看著屋頂:“是宋家叔侄倆讓我寫的,
不是我非要這麽寫的。” “人家讓你寫,你也不能亂寫,這關系到鄉風問題!”老夫子嚴肅起來。
鄉風?和我有關系嗎?振華沉默以對。
老夫子想了想,又說道:
“常言說,家住三五裡,各處一鄉風。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鄉風。我們東灣村是窮了一點,但是不能以窮為樂。要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你寫那樣的對聯,傳揚出去,會給我們東灣村帶來什麽好名聲?”
振華一愣,琢磨著老夫子的話,心裡隱隱有些觸動。
齊磊在一邊貧嘴,搖頭晃腦地接著說道:
“老夫子說得對,我們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聞雞起舞,枕戈待旦,匈奴未滅,何以為家!”
“你給我閉嘴!”振華和老夫子竟然不約而同地瞪了齊磊一眼,說出了同樣的話!
“好,我閉嘴。”齊磊嘻嘻一笑。
老夫子歎了一口氣,對振華說道:“拿毛筆和門對紙來,我給宋家叔侄倆,重新寫兩副門對。”
振華也歎了一口氣,拿來了剩下的門對紙和毛筆墨汁。
老夫子在桌子上鋪開門對紙,揮毫寫了兩副春聯。
一副是五字短聯: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
一副卻是十一言的長聯:不設樊籬,恐風月被他拘束;大開戶牑,放江山入我襟懷。
寫完了,老夫子擱下毛筆,對振華和齊磊說道:“你倆拿著門對,跟我一起,給人家貼上。”
“遵命遵命,振華,走了!”齊磊早已經吃光了一大碗燉雞和排骨,笑嘻嘻地拿起對聯,招呼振華。
振華無奈,隻得跟著老夫子和齊磊,出後門,走向了宋仁貴的家。
宋家叔侄倆已經不吵了,但是振華寫的那兩副春聯,還貼在門上。
看見老夫子過來,宋仁貴上前敬煙,擺手道:
“謝謝老夫子的好心,門對已經貼上了,就算了吧,撕下來重貼,也不吉利。過了年我就和這小子分家,各過各的,他以後愛寫什麽就寫什麽,我不管。”
宋家財斜眼看著他老叔:“不是怕你餓死,我早就跟你分家了!”
振華看了看宋仁貴的茅屋,家徒四壁,四處漏風,實在想不出他們叔侄倆有什麽東西可以分的。
齊磊站在堂屋裡,反覆扭頭看著振華寫的兩副對聯,又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老夫子瞪了齊磊一眼,拉著宋仁貴的手,說道:
“對聯一定要換,不能這麽寫。分家嘛,我看也不用了,你們叔侄倆在一起過日子,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古人說:有叔不為孤,有侄不為獨。你們叔侄倆也是一個家,比別人家不差一些!一旦分家了,他是孤兒,你是獨老,這成個什麽樣子?”
宋仁貴眼圈一紅,眼淚下來了,看了看侄兒,欲言又止。
宋家財也眼淚模糊的,揮手對老夫子說道:“老夫子說的話,我記住了,他是我叔,我給他養老送終!”
老夫子欣慰地一笑,扭頭對振華和齊磊說道:“還愣著幹什麽?貼門對!五字對聯貼在家財的房門上, 長對聯,貼在老宋房門兩邊的牆上。”
振華和齊磊點頭,將對聯貼上。
宋家叔侄倆道謝,將老夫子和振華齊磊送出門外。
老夫子看了看振華和齊磊,點點頭,拄著拐棍走了。
振華想了想,在老夫子身後喊了一聲:“老夫子。”
老夫子回頭,看著振華。
振華鞠了一躬:“老夫子,我以後知道怎麽寫門對了,謝謝你老人家。”
“好,好,我沒看錯你,是個好孩子。”老夫子連連點頭,滿臉笑容。
振華也點頭一笑,和齊磊一起回家。
齊磊扭頭看了看宋仁貴的小茅屋,呸了一口說道:“媽的,今天算我們倒霉,被老夫子抓壯丁,又給老麻子做了一回孝子賢孫,幫他貼門對。”
“鬼讓你來看熱鬧的?你要是躲在家裡不出來,不就沒事了?”振華說道。
齊磊一笑,又回頭看看老夫子遠去的背影,說道:“這老匹夫,還有臉跟我們說鄉風,我看整個東灣村,就他最調皮!”
“調皮?”振華一愣,齊磊還真會形容!
“不是調皮是什麽?”齊磊咧嘴大笑,說道:
“老麻子窮得連房門都沒有,老夫子故意拿他開涮,寫的對聯,說什麽不設樊籬,大開戶門,放江山風月進來……我呸,老麻子光杆一個,有個屁的風月江山?”
“我去,我還沒想起來,你這麽一說……老夫子果然調皮!”振華仔細品味了一下那副對聯,也忍不住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