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有驚無險,小破船順著一片巨浪筆直衝向彼岸。老伯用竹篙撐地,將船穩穩停在岸上。泯泯抬頭望了望,一片荒蕪,大抵是靠近與魔域的邊界,人煙皆絕,荒涼的很。
潮汐起落無限。
跳下船隻,將身上僅剩的一點家當細細數了數,暗自可惜沒有好好學習禦劍,否則但凡帶上西風,就沒有這麽多事了。然而面前這極地風光縱橫千裡,只怕要她徒步好好領略一番才行。
運起仙家修士跨越不那麽陡峭之地最普遍使用的凌波步,一路上停下來歇息了好幾次,肚子是空的,氣海是匱乏的。肚子自然沒有東西可以填,只能硬生生捱著。靈氣一旦耗盡,就只能原地打坐,企圖從四野八荒汲取一點點靈氣補充一下。
在第三天晨光熹微,終於是看到了一縷人煙。
泯泯扒拉扒拉頭上幾天沒洗的頭髮,又摸了摸幾天沒有進食的肚子,站著思考人生。她應該先解決哪一樣比較好呢?
“去去去,別站在那裡擋眼!”屋外擺著油鍋,滋滋翻滾著,不一會兒一根根金黃膨脹的油條就從油下邊轉著圈兒冒了出來。屋裡一張長長的案板前面,一男子正在捏面,拿刀切了,正切著,卻發現門口一個不知何處來的家夥,直勾勾盯著他家包子屜瞧。
盡管此時時候還早,但是馬上就該有人上街來吃早點了,這擋在門口的像個怎麽回事!
她直到那個男人拎著擀麵杖出來了,這才抬起頭來,擦了擦嘴邊一串口水。
她啥時候這麽狼狽過?好吧還真有,當初在下院裡邊當女奴的時候一天只能吃兩頓白饅頭。不行,現在想想饅頭都饞得慌。捂住咕咕直叫的肚子,抬眼看著男子,道,“包子怎麽賣啊?”
“賣什麽賣,快走!”男子擀麵杖還沒揮起來,就被身後一隻手給攔住了。
“別這樣,這個孩子看著不大,估計是餓壞了,讓她進裡間吃點兒吧。”女子溫婉的聲音傳來,男子那點兒脾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回過頭來輕聲道,“我也是看這孩子擋了生意才……”
女子搖搖頭,笑道,“沒有怪你。”回頭對泯泯道,“姑娘進來吧。”
泯泯看見那個女人,長得端正溫和,穿得樸素,肚子卻凸出,走路的時候用手托著後腰,帶著溫暖的笑容,引著她進了裡面,掀開一塊兒布簾,露出一間小小的居室來。
正中間擺著一張正方形的八仙桌,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已經發黑,桌上也有蛀壞燙壞的痕跡,卻擦得油光嶄亮,像一張寫滿了冷熱辛酸的詩。
旁邊有一張床,上面還睡了兩個孩子。婦人小心地拿過抹布想要擦桌子,泯泯趕緊接過來擦,道,“姐姐先坐下吧,這點事情我來就是了。”
“這孩子,還反客為主了呢。”婦人輕輕笑著,聲音不大,像是怕吵醒了睡眠中的孩子。
“我去給你拿點吃的。”婦人轉身,卻看見男人已經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了,上面盛著新鮮冒熱氣的包子,金燦燦的油條、餅子,還用碗裝了兩碗豆漿,放在桌上,隨即來扶婦人,嘴裡的話都像是磨軟了摻過蜜的,“娘子快坐下,先把早飯吃了,外面有我呢。”
婦人擺手推辭,眉眼彎彎的,“不了,你先去,我等你吃。”
泯泯聽得心酸牙也酸,實在餓得不行了,操起一塊兒包子直接往嘴裡塞,也不管是啥餡的了,真的是淒慘透頂。
曾經她媽媽經常說她挑食,餓三天就好了,現在看來恐怕有那麽一點道理。
婦人微微笑著看她吃,“餓壞了吧?”
泯泯點頭,心想您看我這樣子像是不餓嗎?狼吞虎咽一陣子,當肚子裡邊有那麽點東西之後她放慢了動作。
婦人見她雖然落魄,一身衣裙分辨不出顏色,還有破損的痕跡,可是坐在桌前即使吃得急,也帶著優雅的意思,和這個鎮子上的人很是不同,非要形容的話,就是一股渾然的矜貴感,於是來到前廚,喚男人又準備了一小碗肉湯端上桌子。
那肉是清早去街口稱來的,新鮮得很,濃香濃香的,肉都剁碎了,還加了一些淮山碎末,灑上蔥花,熱氣騰騰,聞著都香。泯泯見只有這麽一碗,便推辭著,想要身懷有孕的婦人喝,但是婦人熱情得不像話,隻讓她盡管喝,暖暖身子。
泯泯吃了飯,喝了湯,總算是找回一點兒當人的感覺。這些日子在荒漠裡穿梭,水都沒得喝,夜裡勉強露宿在外,又怕有野獸,不敢睡死。半夜裡氣溫冷到令人發指,她也就一張置物囊裡的小毯子,蓋在身上只能圖一點心理安慰,該冷還是冷。
舒服得眯了眯眼,看著身上已經不能算是完好的衣裳,想著該去買一套衣服穿了。於是從兜裡摸了一塊中品靈石,想了想,又換了幾塊下品靈石出來,放在桌上。
“你這丫頭,這是……”
泯泯:“早飯錢,謝謝你們的款待。”她想的簡單,總不能吃霸王餐吧?說罷問道,“姐姐,你知道這裡哪兒有客棧嗎?”她想去住店弄點熱水洗洗。
“不用了,你自己收著,客棧的話,這附近還真是沒有。”婦人愣了一下,才從靈石上抬眼,這裡地處偏僻,根本不通用靈石,而是用最古老的金銀作為錢幣,因為此地沒有修士,都是平凡一生做點活計過日子的,壽命也不過短短幾十年。
她原是很遠的一個大城中小富即安的家庭,執意嫁給如今的夫婿才私奔至此,想著平淡生活也挺好的,竟是很久都沒有再見過中原的人了。
泯泯點了點頭,能夠理解,畢竟這裡看著也不是很發達。
婦人臉色複雜,開口道,“你可是要尋地方洗浴?我們家雖狹小,勉強也可以供你梳洗一番。”
那她正好求之不得,隨著婦人到了後院一處棚屋,拿了木盆和熱水,木頭上放置著婦人的衣裳,用一塊簡易的幕布遮住了。門都沒有,是真的沒門,冷風到處吹,泯泯一邊舀水,一邊冒雞皮疙瘩。
勉強洗完澡,換了一身婦人的衣裳,寬大了不少,她提著裙擺走出來,一頭黑黝黝的濕發垂在腦後,臉上的髒汙都洗淨了,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蓮花腮。
婦人盯著看了許久,更加確定了這是個中原富貴之家的大小姐,一般家庭哪能養得出這麽水靈的孩子?
泯泯穿著別人的衣服,覺得不好意思,但是她還要趕著去找師父他們,因此不便久留,擦乾頭髮之後又拿了幾塊靈石出來交給婦人,不顧挽留,就此告別。
婦人低著頭,看著桌上一堆下品靈石,面上稍稍起了一點變化。
…………
小鎮上雖然沒有客棧,馬還是有得賣的,據店家吹噓還是魔域那邊進口的良馬,中原是買不到的。泯泯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是需要一匹馬,便就買了下來,給錢的時候,那店家一把丟掉了黃澄澄的上品靈石。他本以為來了個大生意,誰知道居然是他媽來消遣他的。
“這是什麽東西,也來糊弄我!你是不是沒錢?”
泯泯嚇了一跳,“這不就是……等等,難道你們這裡不通行這種貨幣嗎?”剛才給早點攤子的婦人靈石的時候,她也沒說什麽呀!
“什麽亂七八糟的,實話說了吧,這匹馬這個數——”伸出五根粗糲的手指,店家道,“五十兩雪花銀,你有沒有錢,沒有就趕緊走。”
貨幣阻隔是毛病,深受其害的泯泯臉上的笑意都僵住了,略略想了想自己那點家當,於是摸出一點首飾來,金的還是銀的都有,鑲金嵌玉的,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便遞給店家商量,“這種可以嗎?應該挺值錢的。”
店家眼睛乍一看到那幾串金燦燦的串珠,眼睛都轉不過來了,哪裡還有二話,當下解了馬就遞給她牽著。
“有馬車嗎?”泯泯又問道。
“沒有。”
算了,就算買了馬車,總不能再買一個馬夫吧,她自己也不會駕車,牽著高大壯碩的馬兒,順著小路走,也沒看見官道。
她不急,反正方向對了,遲早是能回去的。
…………
“打尖還是住店啊?”
“住店。”一個女子聲音軟軟甜甜,像是能掐出蜜來,掌櫃的忍不住都抬頭看了一眼,卻只見到一個大大的鬥笠,薄紗蓋到了脖子,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看出是一個身形美好的少女。
目光越過女子,就見門口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略微低下頭來,借著收錢的空當,附在女子身側小聲說道,“你小心一點,有人……”
話音未落,一個人便靠近了道,“老板,兩間上房。”
泯泯眨眨眼,將找回的銀子收好,抬頭再看的時候,掌櫃的已是在和別人說話了,連目光都沒有賞給她半個。
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
泯泯上樓,進了房間,將一個包裹丟在床上,裡邊是路上看上的衣服鞋子,總不能一直穿著婦人的衣服。盡管撕去了衣擺,但是寬度還是不合身。
當務之急還是先睡一會,騎馬太耗費體力,勉強給自己大腿內側的磨傷上了點藥,她就趴在床上睡著了,花花綠綠的一堆衣服鞋子還堆在床上,她也不在意,囫圇和著被子一塊兒摟在懷裡。
在她沒有看見的樓下,幾個行蹤詭異的人走進了客棧,腳步不停,直接上了她所在的二樓。
掌櫃的坐在原地不敢動。
若是他沒有看錯,這幾個人應當就是在這一代邊地肆虐多年的銀蛇一派。他們的標志就是手腕處的銀蛇刺青。
這幾個人冬天裡還露著右手的手腕,上面赫然就是一條銀蛇!
聽見門內的呼吸聲已經均勻了,門外的人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來,拿出一個細長的竹筒,捅破窗戶紙,朝著裡面施放煙氣。
“不是都睡著了嗎?怎麽還浪費這個,貴得很呢!”
“你懂什麽?”男人淫笑,“有了這個,一準兒讓你快活得上天。”
那人低頭一看,竹筒上面正是一個朱紅色的桃花圖案,根本不是迷藥,而是春藥!於是露出了然的笑來,眾人皆是嬉笑一通,半晌之後,等待那迷煙放盡了,這才用一根小巧的銀簪子一捅門鎖,居然是正大光明的從正門不請而入。
泯泯睡得沉,本來光潔的眉間隱隱蹙起,白嫩的小手也開始胡亂動著,撥開了一隻繡花的小靴子,在冰涼的絲綢上蹭。身子燥熱不已,動作也是自發的,因為迷藥會暫時麻痹感官,而且她睡得沉,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
幾個男人走到床邊,看見露出被子的小臉上已經是一片潮紅。
“先找銀子。”
終於在床邊找到了那個包裹。泯泯的東西大多是放在置物囊裡,省的拎來拎去得麻煩,只不過在買衣服的時候,由於東西太多,一時間沒有手騰得出來,就把找回來的銀錢和衣服一起放在包袱裡了。
“怎麽就這麽點兒?這女的不是很有錢嗎!”他們可是一路上都看見了,這女的吃的用的都沒省過,買的都是最好的。可是包袱裡居然只有幾兩銀子,這誰信?
泯泯的確有錢, 她拿了首飾在錢莊換了好幾張銀票,嫌面值太大,硬是換成了幾十斤雪花銀帶著。本以為會很快到達靈石通用的地方,誰知道走了兩天還沒走出去。
“快,繼續找,我都要憋不住了。”一陣哄笑,於是四處翻找,屋子片刻已經變成一片狼藉。
“說不定藏在這娘們兒身上呢!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男人嘿嘿一笑,掀開她胸前的被子,將一隻手對準那雪白的鎖骨處摸去。
“嗖——”
破空聲傳來,那隻手轉眼前已經血流如注,插著一根孔雀羽的短箭。
“啊!他媽的!”疼痛讓他迅速收回手,精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肚子裡還沒騰起怒火,就被眼前突然出現的男人澆熄。
只見窗戶大開,一個男子逆著光,身材修長,長發披肩,眼底卻是撚殺一隻螻蟻一般的輕描淡寫,夾雜著無邊的怒意,輕輕落在他們的眼前。
“你們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