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夜晚隱心眉都過得如履薄冰,在她無邊無際的想象力中,全部的神牛部族都聚集在間小小的石穴之外,等著將她扒皮抽筋,然後再生吞活剝。
面對這群野蠻的物種,她面前這窄小的石門根本連一分鍾都抵擋不住,別說整個神牛部族了,熊牙一個人就能把這裡毀成廢墟。
隱心眉雖然很害怕被當成晚餐,但是她最害怕的是耽誤了手頭上的事,畢竟那顆魔鬼血鑽一直揣在她的口袋裡,那麽多人生死未卜,前途不知,她怎麽能在這裡待得下去?那豈不是愚蠢?
不行,我必須逃走,絕不能坐以待斃。說乾就乾,馬上行動。
隱心眉料想熊牙一定在這洞口布下了守衛,但是她把耳朵貼在門上半天,也沒有聽到巡邏該有的腳步聲和兵器相撞的叮當聲。她悄悄地打開門,卻差點一腳踏在了一個男人的腦門上。她被唬得出了一聲冷汗,幸好這神牛腦袋頂著石頭門檻,睡得像個死人。
她像個鬼鬼祟祟的幻影,抬腳跨過這龐大家夥。
周圍漆黑一片,若不是借著清冷的月光和星光,連腳下也看不清。這群神牛晚上到底住在哪裡?他們難道就在夜色中蠢蠢欲動,把唯一的油燈留給了我?
很有可能。不是因為好心,而是因為野蠻。
到底要往哪裡去?不管,先逃出這裡再說。只要離開這群食人魔,隨便逮著個會說話的真正人類,長了一張嘴怕什麽?隻管問唄。
隱心眉在黑暗中,憑著感覺往前狂奔,她的身形本來就無比輕盈,宛如羚羊,此刻更是成了一道在密林中疾馳的深色魅影。
忽然,她很清晰地聽到有人在說話,是非常流暢的十二國通用語!太好了,只要遇見正常人她就有救了。抬起頭來觀望四周,在她的左前方,似乎有火光透過叉叉丫丫的枯枝。
她懷著抑製不住的雀躍心情,剛想狂奔過去,可是腦海中卻猛地出現了賽瑟那充滿嘲諷的戲謔嗓音。
“笨蛋。”
就像迎頭給她發熱的腦袋澆了一盆冷水,隱心眉放緩腳步,來到了光源之後的外圍。
她聽到兩個聲音粗如野獸的男人在爭論,其中一個通用語說得還不如溫德兒流暢——是熊牙!
太倒霉了!怎麽還撞到他的刀口上來了?
隱心眉剛想調頭逃走,卻聽見爭論中出現了好幾次她的名字。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把自己藏在一棵巨大的銀白楊,側耳傾聽。
“你必須把那肉票交給我,”一個陌生的粗狂男聲,聽起來喉嚨裡像塞了一團砂紙,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你這是叛逃。不僅背叛巴比倫王,背叛了整個神牛部族。”
“不在乎。”這是熊牙的聲音。
“你老爸和你的大哥二哥,會被尼布甲宰了的,你知不知道?”
“不在乎,哈。”
“你要是再說一句不在乎,”隱心眉聽到一聲沉重有力的拳擊聲,熊牙發出一聲低低的咆哮,那人揍了他,“我就吞了你。”
“你不吞,利齒。”熊牙竟然沒有還手,“你們都想當先生。不敢吞。而且都蠢。神牛就是神牛,沒變。”
利齒發出一聲怒吼,朝熊牙猛撲過去,兩個人像兩頭巨獸一樣撕咬扭打在一起,停在樹枝上的夜梟被嚇得撲棱棱地飛走,黑暗中的小型夜行動物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烈騷動所驚駭,連忙四散開來逃命。
熊牙用胳膊肘將利齒擊翻在地,膝蓋頂住他的肋骨,兩隻手掐住脖子。
“隱心眉。不給。”熊牙咆哮道,他面目猙獰地咬著滿嘴尖利的金牙,只聽到利齒發出悶聲悶氣的尖叫——他的肋骨在熊牙的蠻力和體重之下已經斷裂了。
“聽,聽我說,”利齒的嘴裡咳出一大口鮮血,熊牙要是再不松手的話,他就會因窒息和內出血而死,“你要是不把肉票交出來,尼布甲會派十倍的人馬搜尋你們倆。你根本不明白維洛戈薩那些貴族先生和國王們的陰謀詭計,如今又背叛了巴比倫國以及你的父家。你真的以為你能永遠藏起那肉票,靠著這幾百個跟著你叛逃出來的老弱病殘,就能一輩子無憂嗎?”
熊牙呆住了,利齒見勢立刻抬起他的膝蓋,自己連忙滾到一邊。
“把肉票交出來。”利齒接著說,“我能保證她的性命。她所需要做的就是為巴比倫王張開她的雙腿罷了。這並不是多可怕的事,很多女的還求之不得。被尼布甲上了總比被殺,被輪或者是被吃掉要好得多吧?”
“你要記得,熊牙。”利齒見他不說話,繼續說服;對於一個神牛血統的野蠻人來說,利齒簡直比大多數正常人更像個宮廷說客。“現在整個神牛部族只有我能幫你,整個巴比倫也只有我能幫你。我給你的選擇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除了我,你沒有別的指望。你最好別再猶豫,尼布甲的耐心你是知道的。”
“不猶豫,”熊牙的語氣裡竟然流露出譏誚,“你。我親戚。我不恨。我恨那三個。可你更像個先生。拚命當先生,你們都蠢,都豬。都是屎。”
那三個?隱心眉想,他應該指的還是對自己犯下滔天罪行的父親和兩位兄長。
“隨便你怎麽說。”利齒不在乎熊牙的侮辱,“那肉票明天早上你要交給我,我派人來接。如果不照做,你們都會死在尼布甲的手裡,而且她會死在你面前,是你害了她。”
熊牙發出一聲困獸般的低低哀鳴,雙膝跪在地上,像狗熊一樣發瘋地刨土。他呼號著,喘息著,咒罵著,撕裂自己身上的獸皮,狂揪自己的頭髮,臉皮都要被他尖利剛硬的指甲給撕扯下來。
最終,他被說服了。
“好。我交。”熊牙的左半邊爛臉流著血,“明天。不要害她。隱心眉。”
“行。”利齒說,“你最好回去好好看著她,我聽說這肉票靈活機靈得很,如果被她逃走了,你的麻煩就大了。”
“走!!”
利齒的話像鞭子一樣抽打在熊牙的腦門上,他頓時醍醐灌頂,說走就走,立刻瘋狂地在密林中飛奔,樹乾和枝條在他的急速和重壓之下紛紛劈啪折斷。
隱心眉見狀駭然,憑著記憶往回狂奔,她的身體狀況比熊牙差多了,即使在全盛時期,耐力也比無法與之抗衡。
眼下突如其來的狀況實在不適合倉皇逃命,她只能先趕回洞穴,再做打算。
興許等熊牙返回之後發現她依舊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就會放松警惕,然後她就可以從他口中探出些有用的情報,再求他給她吃點食物(不是人肉),那麽在利齒到來之前再做第二次準備更加充分的出逃也不是不可能。
謝天謝地!
石穴出現在她的眼前,昏黃搖曳的燈光從虛掩的石門縫投射出來,竟然有種和諧的奇妙感覺,仿佛這裡面的人從未離開。
那個愚蠢的守衛還在門口呼呼大睡,隱心眉凌空跨過他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把門從裡面掩上,回到床上蜷縮起來。
果然,沒過幾秒,熊牙沉重的步子就傳入她的耳中,他罵罵咧咧地趕走了那個打呼的神牛守衛,猛地推開石門。
“誰?!”隱心眉故意做出一副從夢中被驚嚇而醒的樣子,滿臉恐慌地瞪著突然出現在門口的熊牙。
“你要幹什麽?”她生怕自己演技不夠,於是繼續加碼,還煞有其事地裹緊了床上的獸皮。
熊牙背過去關緊石門,大踏步走到她跟前,可怕的臉再度離她近在咫尺,左半臉上被他自己抓開的一小塊臉皮還掛在骨頭上搖搖欲墜。
“起來。隱心眉。”他粗啞著嗓子低聲說,“我送你走。”
“真的?”她像中了子彈似的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