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後。
在距離賈拉爾王國北部領海三百海裡的巨石海峽之處,此刻一場狂風暴雨正在席卷而來。
天空之中電閃雷鳴,不時有一道電光如同火蛇似的從天而降,照亮滾滾的巨浪和黑雲,那黑雲猶如無邊混沌中的浪潮,前仆後繼地滾滾往前。
即使是踏浪雄獅號如此噸位巨大的海軍戰艦,在這樣的惡劣天氣中連時速半海裡也無法達到。
“船長!”一個水手全身透濕得像從海裡剛打撈上來,他在震耳欲聾的海浪聲中狂吼,“要不要把船暫時停駐在那邊的海灣角上?!這種天氣我們根本沒辦法前進!”
“蠢貨!”馬尾藻咆哮道,“你知不知道那樣我們的船不僅會擱淺在淺灘上,還會因為無法掉頭而有可能被漲潮的海面淹個徹底——就像你腦子進水了一樣徹底!”
他的話音剛落,漆黑似鍋底的天空降下一道耀目的閃電,仿佛劈開了蒼穹,露出永恆之王光芒萬丈的寶座座基。
借著電光,馬尾藻船長比鷹還看得更遠的眼睛,發現大約在一海裡之外,有一艘雙桅帆船正在奮力地朝他們行駛過來。但是那船搖搖晃晃,整個桅杆已經呈現快三十度的傾角,船上有幾個人正在竭力搖著雙臂,似乎正在向他們求救。
船長脫下衣服使勁揮舞,沒幾下又覺得自己這樣很可笑,於是他連罵帶嚷地讓自己的手下把號角取了過來。
此刻,借著另一道電光,船長看到十余個男人攀住桅杆和支索;還有好幾個男人合力握住破碎的舵的柄。這些帆船上的旗幟已經被暴風雨吹得完完全全裹在了斷了三分之一的桅杆上。
這些男人無疑也看見了船長,因為呼救的喊聲被呼嘯的狂風灌進了馬尾藻的耳朵裡。
在擰成蘆葦杆子一樣的桅杆上頭,一面被風暴扯成碎片的帆在空中劈啪作響;突然,一直系住帆的繩索斷了,帆瞬間就被黑沉沉的天空吞沒了,宛如白色的大鳥被黑雲俘虜。
馬尾藻船上用力地吹響了號角,這聲音仿佛在天地間狂暴的怒氣中撕開了一道得以求生的口子,可是那艘瀕臨毀滅的沉船突然傳來可怕的爆裂聲,更加急迫的求救聲也傳到了船上。
另一邊,號角聲剛剛落下,雷馬薩就從船艙裡跑到了甲板上,緊跟著他的是隱心眉。
“發生什麽事了?”雷馬薩大聲地說。
“公爵!”馬尾藻船長立刻站得筆挺地匯報工作,帽子被風吹歪在了腦袋上,“那邊有一艘雙桅帆船就快要觸淺灘沉船了!所以我衝他們吹號角,讓他們可以到我們的船上避難!”
隱心眉奔過去扶在欄杆上,定睛看向一片漆黑之中,然後滿臉驚駭地對雷馬薩大叫,“那是威盛凱的船!”說著,她就往船艙裡衝,“我看到獅踏蛇的紋章了!他們的船徹底完了,根本過不來!”
“你要做什麽?”雷馬薩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我要去救他們!”隱心眉語速飛快地說,“不能再耽擱時間了,否則他們會葬身暴風雨!”
當她看到未婚夫的臉色之後,立刻補充道,“放心吧,我的水性非常好,不比魷魚差。”
“比鯨魚強也沒用,你不能去。”雷馬薩斬釘截鐵地說,接著又衝著馬尾藻船長說,“放下三艘逃生木船,我還有你,再叫上一個水性最好的弟兄,我們去他們接回來!”
“不行!你不能去!”隱心眉大吼,“還是我去最好!”
“我到底和誰一起去?!”馬尾藻被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給弄迷糊了。
“他們兩個誰也不許去!”葛文伯爵氣急敗壞地跑出來,“馬尾藻你糊塗了?!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婚期將近,什麽事都不能讓他們倆沾!”
船長氣鼓鼓地剛想辯解,還沒等開口,伯爵就再度緊跟著發號施令,“馬尾藻你和我一起下去,放下三艘逃生木船,再叫上四個水性最好的弟兄——每艘船上兩個人劃槳,一艘船能載四個人,這樣我們每過去一趟就能帶回六個人——如果運氣好的話,天氣過了片刻沒那麽糟糕的話,我們的救援工作說不定會更加迅速。”
“只是,依狄萊,”葛文伯爵轉頭對隱心眉說,“你真的確定他們是威盛凱的人嗎?”
“我確定。”隱心眉很篤定地說,“我看得清清楚楚,絕不會錯。”
“就算借著閃電我也看不了那麽清楚,太厲害了!”馬尾藻滿懷欽佩地說,“依狄萊的身體構造果然不是一般人。”
隨著多次往返的逃生木船一批批地駛回踏浪雄獅號,馬尾藻他們大約救起了大約三十來個人。
在營救的過程中,風漸漸減弱了;天空中仿佛被暴風雨褪了色的大塊大塊的密密匝匝的黑雲向西北方掠過去;深藍色的天空又顯露出來,星光格外燦爛。
沒過多久,東方的天穹上有一道暗紅色的亮光長帶照射出深藍色的起伏不定的海浪。
海浪奔騰向前,突然,一道光線撫過泛著白沫的浪尖,把一層高過一層的浪峰變換成金光閃閃的獅子鬃毛。
救援結束之後,黎明也同樣來臨了。
按照莫利斯家的習俗,隱心眉早就被雷馬薩送回到船艙裡待著——因為準新娘不能三更半夜在那麽多外人面前拋頭露面。她後半夜待在屋子裡根本沒辦法睡著,就像一隻熱鍋上團團轉的螞蟻。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艙門外傳了過來,緊接著,有人猛地打開了她的艙門。
“心眉,”來者是雷馬薩,他徹夜未眠,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神情卻異常亢奮,“這裡有一個人,或許你願意見一面。”
隱心眉聽了他的話,頓時滿腹狐疑。
她的未婚夫進來了,接著便是葛文伯爵以及雷馬薩船長,這間屋子裡從來沒有這麽擁擠過,一下子擠滿三個魁梧高大的漢子,瞬間就感覺好像擠滿了人。
“到底是誰?”隱心眉迷惑不解地看著雷馬薩。
這是她才看見葛文伯爵後似乎還站著一個人,伯爵偏了下身子,那人腳步緩慢地走上前來。
即使全身濕透也是軍裝筆挺的儀態,黢黑精乾的臉龐,凌厲卻時不時透露著哀傷的眼神——那雙眼睛此刻正欣喜萬分地看著他。
“嬰之白??!!”隱心眉叫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他語氣平靜地說,可是臉上卻滿是掩蓋不住的欣慰。
隱心眉撲了過去,嬰之白張開雙臂緊緊地摟住了她,她激動得在哭,可是他卻高興得在笑。
“我真沒想到!我真沒想到!”隱心眉噙著眼裡,“我收到茉兒的信,她告訴了我這段時間發生在威盛凱的很多事。我聽說你蘇醒之後就一直精神不振,我還一直很擔心——可是沒想到!我竟然能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見到你啊,嬰之白!我太高興了!”
“是啊是啊!”嬰之白帶著端詳嬰茉的表情仔細端詳著隱心眉的臉,難以令人察覺地微微點頭,“自從石室一別之後,我們仿佛幾個世紀沒有見了。這中間發生太多太多的事——而你也有太多太多的事沒有告訴我,”隱心眉一下子就聽出他是話裡有話,“不過,我很高興。”
嬰之白放開隱心眉,轉過身凝視著一聲不響站在旁邊的雷馬薩等三個人,接著說道,“不過我很高興,你很明顯比以前幸福快樂多了。那麽,我這趟過來的其中一個目的就可以馬上被實現了。”
說道這裡,嬰之白解開一粒扣子,從裡衣處掏出一塊金色的天鵝絨布袋,這袋子濕噠噠得浸滿了水。
他從裡面取出兩副光輝燦爛的鑽石胸針,一個被精金絲攢成栩栩如生的雄獅模樣,另一個則是雌獅的形狀,兩幅胸針結合在一起,恰恰好拚成了一副溫馨的畫面——雄獅溫柔地低頭俯視著雌獅,而雌獅則眯起眼睛將頭靠在雄獅的胸膛之上。
“這是送給你和莫利斯王儲的結婚禮物,心眉,”嬰之白拿過她的手腕,把兩幅胸針一起放在她的手心上,“你一定要收下。我真心實意地希望你和王儲能成為天下最幸福的一對伉儷。”
馬尾藻船長看得眼睛都直了,這種精巧豪華的做工一定是來自與威盛凱古老的貴族所流傳下來的稀世珍寶,如此百年難得一見的美感、匠心以及奢華貴重完全不是普通國家和自由邦所能達到的巔峰藝術。
就算之前雷馬薩和葛文伯爵還對隱心眉和嬰之白的這種激動下的擁抱心中感到默默的不快,但是他這樣誠懇誠心、還沒說幾句話就獻出了這麽貴重的禮物和由衷的祝福,讓這三個莫利斯男人頓時心甘情願地體會到了他們倆之間如同兄妹般的情誼,而不再有任何異議。
“太漂亮了!”隱心眉驚歎道,“那我就毫不客氣地收下了,嬰之白;也不枉費我之前為了你操了那麽多的心。”
她對嬰之白感激地微笑著,而後者也報以同樣的神色。
“說實話,”雷馬薩微笑著說,不動神色地攬住隱心眉的肩膀,他這類似於宣告主權似的動作完全被嬰之白看在眼裡,“貴國特意派遣身份如此尊貴的樞密使以及隨行艦隊,只是為了及時送給我和我未婚妻結婚禮物,那麽這樣看來,雙獅協議的正面影響遠遠比我們莫利斯人原以為得深刻得多。”
“就像我之前所說的,”嬰之白的表情再度變得眼色,笑容漸漸消失了,“這只是我來的目的之一。”
“那麽您來的其他目的是什麽?”葛文伯爵問道。
“據我的線人回報,”嬰之白低沉著嗓子,氣氛驟然變化,“烏迪尼親王和前王儲金大公都會出現在賈拉爾的黃金城——而這個,”他又掏出一封被淋濕、但是依舊顯赫輝煌的金色大信封,“是我們收到的賈拉爾國現任國王,唐泰爾八世的生日狂歡宴會請柬。”
“我們前幾天也收到了狂歡請柬!”葛文伯爵驚呼道。
“看來,”雷馬薩同樣陰沉了臉色,幾乎和嬰之白如出一轍了,“我們本來還不想參加的——如今倒是不去不行了。”
“你的線人還有其他的相關消息嗎?”隱心眉擔憂地問,“也許,我們又要打一場硬仗了……”
“當然有——何止有,簡直太多了;只是,”嬰之白打了個哈欠,“我需要好好睡一覺,然後才能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們——再說了,我看,莫利斯王儲也迫不及待想和你單獨呆在一起,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隱心眉的臉頓時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