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杭州城布政司衙門二堂裡,正中間上首坐著一位穿雲雁補子緋袍的老者,皓首蒼髯,慈眉善目,像極了廟裡的土地公公。
坐在左右下首的一群青綠袍們,應該是越、明、衢等州的地方官員,只是不知為何這般整齊地跑來拜見藩台李大人。
寒噓客套幾句,下首眾人交換了眼神,山陰知縣開口道:“方伯老大人,督辦欽差派下來的督查著實擾民亂政,下官實在是不堪其苦,才來向老大人訴苦。這些督查秀才下到縣裡,要魚鱗黃冊,要戶籍黃紙,要清點官庫…林林總總。我等奉了老大人鈞令交代,正在安撫地方,恢復民生,忙得跟陀螺一般,那裡還有功夫去搭理這些人?”
“楊縣說得沒錯。那些督查秀才招呼不打一聲,就突然來到我常平倉,封查帳簿,核對庫存。我等奉老大人和漕司的嚴令,要保證剿賊官兵的糧草供給,被他們這麽一搞,手忙腳亂,差點誤了正事。”
“老大人,我們被這些督查秀才指使得團團轉,稍有懈怠,他們就威脅道,要遞一張片子回欽差行轅,問我個疑與妖賊勾連,遞解督辦欽差杭州行轅議處。我等勤勉用事,恪盡職守,還要遭此凌辱,實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說到這裡,這位知縣還用袖子去搽拭眼角,一副哀大莫過於心死的神情。其余的人也是一臉的休戚與共。
聽完這些人七嘴八舌的話,李秀其掃了一眼堂下,微微頓了一下,和氣地說道:“欽差大人也是奉旨辦差,除了前方要剿賊,後方也要檢抄殘余,肅清遺毒,所以要看戶籍黃紙。除此之外,欽差大人還要協理地方,處理善後事宜。不看魚鱗黃冊,不清點倉庫,如何處理善後?諸位,要知道欽差大人的官職全稱是什麽?巡撫兩浙等處地方、節製陸師軍務、兼理糧餉,奉旨督辦會剿浙西亂賊及善後事宜。”
眾人聽完後,又各自交換了一波眼神。
大家都在心裡暗暗說道,我們就是知道這位劉大人官階不高,年紀輕輕,可官職權柄嚇死個人,所以才不敢去直撩虎須,隻敢來你這裡訴苦。想不到你這老狐狸,居然想推得個一乾二淨。不行,必須得讓你出頭,你可是一省民牧之首,你不出頭誰出頭?再這麽下去,我們都得完蛋。
“老大人,我等不是不奉上令,不遵欽差,只是這事有緩急輕重。而今全省上下忙著剿賊和善後,那些督查秀才不幫忙就算了,還在這扯後退,到時候耽誤了政事,下官們著實承擔不起。”
“是啊老大人啊,你可得管管。”
聽完這些人的牢騷和訴苦之後,李秀其撫著胡須說道:“這些督查秀才,年輕氣盛,突遇擢升,有些人自命不凡是有的。我這就行文巡撫欽差行轅,說說此事,叫欽差劉大人好好整飭下這些人,免得誤了正事。”
只是出份官樣公文,有個屁用。都是做官的,如何不知道這是拖字訣的標準流程?
見李秀其滑不留手,這些官員們還是不甘心,又說了些話,甚至說出了“再這樣下去,我縣的政事就要荒廢了。”的話。
李秀其眼睛微微一縮,慢條斯理地說道:“聖旨裡說得明白,現在兩浙以剿賊為第一要事,三吳現在是戰區,行的是軍法。軍法無情啊,諸位都是辛苦十數年才得來的功名和官職,萬不可自誤。”
頓了李秀其又和聲和氣地說道:“督辦巡撫大人有聖上欽賜、三省核發的王命旗牌,有些人以為自己有官職在身,奈何不你。只是有沒有想過,奪你官職,不過一份彈劾奏章的事情。而今是會剿浙西亂賊的非常時期,三省內閣對巡撫欽差的奏章只怕是特事特辦,無一不允。到時你被革職成了一介草民,再來看看王命旗牌斬不斬得你。”
看到大家都默不作聲了,李秀其呵呵一笑,勸道:“劉大人少年得志,又得聖上器重,前途遠大,跟我這老朽之人不能比,諸位萬不可自誤。我也只能言盡於此,勉強遂了這幾年你我同僚之誼。”
“老大人忠厚老者,菩薩心腸,我等皆受教了。”眾人紛紛出言奉承道。
一番交談下來,李藩台不僅沒有留門,連窗戶都給你封死了。話裡話外的意思,我反正不久後就要離開兩浙,這些破事我是絕不會管的。你們有膽子跟劉四郎做過一場,隻管去,他絕不攔著。只是誰敢去呢?最後大家說著漂亮場面話,草草散場。
李秀其回到偏房,先換了一身日常便服,自去簽押房內室裡喝茶等著。不一會,一個穿著綠袍的男子被家人帶了進來。
“知松來了,快請坐。”
“謝過恩台大人。”來人三十多歲,長得一表人才,名叫虞遂良,字知松,越州余姚人士,說是前唐凌煙閣二十四功臣虞文懿公的後人。原本在漕司當差,頗得前漕台楊鳳棲的賞識和重用,後來大家才發現人家似乎早就是李秀其的心腹。
“那幫混帳子轉背說了我什麽壞話?”李秀其笑著問道。
“無非還是那些,說老大人滑不留手,十足的老狐狸。”虞遂良笑著答道。
“哈哈,這些混帳子,想著讓老夫給他們去火中取栗,真是想瞎了他們的心。”
笑了幾聲後,李秀其停了下來,又問道:“葉知秋是怎麽回事?這廝臉皮那般厚,怎麽可能會羞愧自縊?真是天大的玩笑。”
虞遂良斟酌著說道:“恩台大人,當初你遣屬下去漕司,遣葉知秋去臬司,為的是知曉些底細。只是屬下風聞,葉知秋去了臬司後,不知誰引薦的,拜到了一位貴人門下,以為攀上了登天梯。從此後葉兄台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釀成了大錯,被劉大人給拿住了。”
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李秀其,虞遂良繼續小心翼翼地說道:“劉大人的本事和官威,老大人也是知道的。葉兄台怕是惶恐之下自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