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劉玄應約到薛府,給薛規複診。吃了半個月的藥,薛規已經沒有蟲子排泄,第二個方子那兩味驅蟲祛邪的藥也減到了最少。
管事領著劉玄穿過一進院子,沿著院廊往裡走。
“你們蟠哥兒呢?”
“回劉四爺,我家大爺早上就出去了,說是神威將軍府上馮紫英馮公子,後軍都督府左僉事府上衛若蘭衛公子,還有賈府的璉二爺等幾位,在春露樓設宴。我家大爺卻不過情面,辰正時就出去了,說是去轉一圈,打個照面,未初時就回府來。可這會子都還沒音訊,老爺已經派出幾撥人去春露樓找了。”
“哦,”劉玄點點頭,這薛蟠最後還是跟京城裡的紈絝子弟合流了。
在正堂裡,劉玄看到薛規端坐在那裡,臉上多了幾分血色,但蠟黃之色還是沒有褪下去。
見禮後,劉玄伸手細細把了半刻鍾的脈。收回手後,薛規一臉期盼地看了過來,同時,劉玄也聽到帷帳後面有兩個緊張的氣息。
“薛世叔,貴體的肝蟲癰已經大好,沒有什麽妨礙了。”
劉玄清楚聽到帷帳後面有兩道長舒聲。
“只是,”
“賢侄,但說無妨。”薛規強笑道。
“世叔的肝蟲癰盤桓太久,這肝器損傷已無回逆之法了。”
“賢侄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小侄醫術淺薄,無回天之術。”
沉默了好一會,薛規開口道:“賢侄,還有多久?”
“好生調養,五年可期,如果天意不允,恐怕只有三年。”
“三五年夠了。”薛規一拍手道,“我自金陵北上到京城,原本沒抱什麽希望,只求安置好後事,再靜待終期。想不到得賢侄妙手,延我壽命三五年,足夠我籌劃一番,為薛家留份生機。”
“世叔能看得開就好。這心情舒暢,通達無憂,更能多延續些年月。我先開了方子,給世叔調養一番。世叔可以再多尋擅補肝損、去拔肝毒的名醫,開幾副舒肝養氣的方子。”
“有勞賢侄了。”
薛規叫人收好劉玄寫好的方子,請劉玄就坐。
“這是江南祁門山新出的茶,賢侄嘗嘗鮮。”
“謝過世叔。”
“賢侄,明年春闈你是要下場了。”
“正是。”
“那我先祝賢侄科試捷報,東華門唱名。”
“謝過世叔。”
“賢侄,敢問一句,你可有婚配?”
“此話世叔早問過兩次,尚無。”劉玄當即答道。
“是我病得有些糊塗了。”薛規的臉上有幾分尷尬和喜色,斟酌一會,正要說什麽,有仆人奔走進來,氣喘籲籲地說道:“老爺,老爺,大事不好。”
“什麽事?如此驚慌?”
“老爺,大哥兒在春露樓與人爭執,打將起來,這會被人給擒住了,說是要大哥兒賠禮道歉和賠銀子。”
“這個孽子,又在外面惹是生非。休得管他,讓他死在外頭算了。”薛規大叫道,氣得滿臉紫漲,隨即又氣喘籲籲,咳嗽不已。
“世叔,你身體初愈,不宜動氣。氣急則上火,火盛則傷肝木,世叔還請平息怒火。”
“唉,賢侄啊,我家門不幸,生了這麽一個孽子啊,光耀門庭指望不上,還恐會禍及家門。我不知上輩子做了幾世孽,才有了這麽一個現世來報的前世仇人。”
“父親,此時不是急這些事的時候,不如派人去打聽清楚曲直原委,
再托請京中的親友們周旋一二。” 帷帳裡面響起了銀鈴的聲音,如黃鸝春啼,夜鶯秋語,聲音不大,卻十分動聽,語氣堅定且不惶急。
“賢侄,讓你見笑了。我這無用廢身,兒子又混帳,出了事還要女兒來出言主持,羞愧啊,真是愧於見列祖列宗啊。”
“世叔且安心,世嬸和大姐兒也不必慌忙。待我去看看,放心,定能將蟠哥兒圓乎地送回府來。”
劉玄出得薛府門,匯集了隨從,當即吩咐道:“盧狗蛋,你飛馬回府,叫天德、豫春、友德和國勝,點齊十位身手好的夥計,火速趕到春露樓外的胡同裡待命。韓振,你飛馬去春露樓,假扮成客人,摸清楚薛府蟠哥兒被誰擒住了,為何被擒,一同被擒的還有誰。三德子,你持我的帖子去侍衛司衙門,找左班指揮使尚世叔,悄悄稟告他一聲,今兒小侄要在春露樓擺和頭酒,一切順利則罷休,要是有人想趁機開個水陸大道場,還請尚世叔幫我押押陣。”
“都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四郎。”
“去吧,休得誤事。”
劉玄騎馬帶著隨從一溜煙奔春露樓而去,這邊則有薛府的門子仆人在旁邊聽得真切,一五一十地回報給了薛規。
聽完後,薛規歎息道:“要是蟠兒有此子一停的本事,我就是立即死了也安心。”
說完, 心裡的那份心思更熱切了。
劉玄一行三人悄然趕到春露樓下,在門外等了一會,徐天德四人先來匯合,稟告說帶著十個家丁,還有趁手的棍棒,在附近的胡同裡待命。接著韓振也下樓來了,稟告了事情原委。
原來今日是馮紫英做東,請了薛蟠、賈璉,北靖王爺的舅子哥許子非,宮裡賢妃的侄兒衛若蘭四人。喝到中途,許子非和衛若蘭府裡有事,被家人喚了回去。只剩下馮紫英、薛蟠、賈璉三人繼續喝。喝到盡興時,因為兩位粉頭,跟隔壁房間的客人爭執起來。
薛蟠最是呆霸,又跟著劉玄去行獵幾日,染得幾分勇武之氣。聽得那邊話語之中有侮辱馮紫英之言,二話不說上去就是幾拳,打得那邊抱頭鼠竄。
見薛蟠仗義出手,為自己出氣,馮紫英甚是感激,連連敬薛蟠的酒。薛蟠也喝高了,跟馮紫英、賈璉兩人喝得天昏地暗,就差沒有燒黃紙斬雞頭了。
聽到這裡,劉玄嘴角不由抽了幾下,真是一幫子藝高膽大的混帳子,打了人還不趕緊跑,留在原地等人家來討回場子嗎?這京城裡到處都是公侯子弟,尤其是花萼、春露兩樓,來玩的都是權貴子弟,打起混戰來誰還管誰?
韓振接下來的敘述驗證了劉玄的猜測,吃了虧的那邊帶了一群人,直接把三人堵在房裡,然後一頓暴揍,現在還押在房間裡,想讓薛蟠三人賠禮道歉。可誰想薛蟠三人已經喝高了,最是心高氣傲的時候,沒一個肯低頭。而那邊也知道大家都有背景,不敢下死手,只是在那裡嚷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