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紫禁城鍾粹宮配殿裡,三位宮中貴人對坐著,一邊喝著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下月就是皇貴妃娘子的壽誕,姐姐們不知有什麽章程?”鍾粹宮主人,順貴妃周氏開口問道。
“我跟陳妹妹商議過了,大家夥湊些錢在永寧宮辦上一席,宮裡的人聚一聚,歡度一日。再各自備些禮物獻上便是。仁廟先皇國喪過去了,雖然守製期間隻禁婚嫁,不絕酒宴,但過於操辦了,怕引起非議。”德貴妃笑著說道。
“沒錯,”陳妃連忙附和道,“皇貴妃是后宮之首,我們應當孝敬的。詳細條陳,我已經擬定出來,請兩位姐姐過目。”
順貴妃接過來粗掃一眼,放到了一遍,“倒是挺詳細的,妹妹費了不少心思。只是這條陳,鹹福宮那邊看過了嗎?”
說到田妃,德貴妃和陳妃臉上都閃過一道不自然的神情,最後還是德貴妃接了話頭道:“田妃妹妹身子越來越重,官家吩咐萬事不可驚擾了那邊,讓她安心靜養。皇貴妃也早早發了話,叫我們小心些,不要用瑣事去煩心田妃妹妹。”
德貴妃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陳妃,笑著繼續說道:“我和陳妃妹妹叫人遞話過去了,田妃妹妹叫人回了話,說皇貴妃的壽辰宴席她屆時出席就是,凡事就讓我們幫忙張羅就好了。”
“那就好。”順貴妃沉吟一會又說道,“光是吃吃喝喝也沒有什麽意思,怪悶得。我記得姐妹娘家府上都養著女伶戲班,到時何不叫她們各自唱上一出,即熱鬧了氣氛,還能博個彩頭,逗大家一樂。”
陳妃拍著手說道:“姐姐此言極是,這樣一來,這壽辰肯定辦得極熱鬧。只是要宣外人入宮,必須有聖旨才能辦關防。姐姐,要勞煩你到官家跟前討這麽一道旨意,各家各府也盡早做了準備。”
“這是小事,稍後我去給皇貴妃請安,先秉了這事,再去官家跟前討了旨意。”順貴妃滿口應了下來。
德貴妃臉色微微一變,覺得有些不妥當,但看到陳妃興高采烈,順貴妃大包大攬的樣子,心頭一轉,不做聲了。
又坐了一會,看天色不早了,德貴妃和陳妃便起身告辭。往宮門外走去的時候,陳妃看左右沒有人,便湊過來低聲道:“又在裝六宮之主了,知道的只是個貴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后。姐姐賜號在她前頭,比她要尊貴三分,怎麽好縱容了她?”
“妹妹,一些虛名,爭它作什麽?在鍾粹宮裡商議,跟去我的永和宮有什麽區別?都一樣的。”德貴妃細聲細語地說道。
“哼,我就看不慣她那做作的樣子。明明是姐姐和我在一手張羅,她倒好,拿了自己去官家和皇貴妃那裡賣好,把功勞都扣到自己頭上。姐姐,你看吧,在她嘴裡,我倆的名字只怕是一筆帶過。”
“妹妹,你何必置氣?只要后宮安寧,就是我們盡了本分。官家會看在眼裡的,這東西六宮,凡事都會傳進官家的耳目。妹妹的功勞,沒人搶得去。”
陳妃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笑著道:“聽了姐姐的話,我就寬心多了。還是姐姐最善良,我只聽姐姐的話。”
出了鍾粹宮門,上了候在那裡的步輦,兩人的儀仗共走了一段巷道,前面拐彎就要分道。德貴妃轉過身來,正好跟陳妃道別,有內侍急匆匆跑來,擋在前頭。
“什麽事?”
“回德貴妃娘子的話,吳大監剛遣人傳下話來,皇爺今兒在勤政殿處理完政務,會駕臨永和宮,請德貴妃娘子準備接駕。”
德貴妃臉上一喜,連忙說道:“快,快回永和宮。”
看著遠去的儀仗,陳妃臉色陰沉,雙手握著步輦的扶手,使勁地擰來擰去,最後重重了跺了幾下腳,呵斥道:“還杵在這裡幹什麽,嫌本宮還不夠丟人現眼的,回宮,趕緊回宮!”
抬步輦的內侍,隨行的宮女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出,連忙簇擁著陳妃離去了。
德貴妃伺候著隆慶帝換下袞龍赭黃服,換上一件輕紗便服,又把軟毛巾在溫水裡擰得半乾,在隆慶帝的臉上小心輕柔地搽拭一遍,再接過遞上來的碗盞,遞到隆慶帝跟前說道:“官家,這是參茶,冷熱正好。”
隆慶帝接過來,細細地喝了幾口,又遞回去給德貴妃。他的臉越發地瘦,頭髮和胡子能看到花白色,突起的鸛骨上帶了兩小片緋紅。
他坐在椅子上,頭後靠著,閉著眼睛眯了一會。德貴妃揮揮手,示意宮女們都退下,然後站在旁邊,先是輕重適當地捏著隆慶帝的肩膀,然後有節奏地輕輕捶打著隆慶帝的腿。
過了一刻多鍾,隆慶帝猛地睜開眼睛,“差點睡著了。”
“官家要保重龍體,這些日子官家操勞朝政,看著又瘦了些,臣妾痛在心裡,卻不知怎麽勸慰。只是國事再重要,也望官家能緩的時候就緩一緩,萬不可累著了龍體。”
“而今是行新法最要緊的時候,我和內閣都必須時時盯著。有些混帳東西,嘴裡喊著義理和祖宗成例反對新法,實際上全是因為新法斷了他們的好處。而且這些混帳子,嘴上說得道貌岸然,暗地卻指使他們的徒子徒孫,在各地唆使勾連奸猾官吏,打著新法的旗號暗行不法。撈了好處,壞了法度,惡了百姓,然後這些老先生們就名正言順地上書,抨擊新法禍國殃民。”
德貴妃聽得目瞪口呆,還有這樣的騷操作?
“官家,這些人也太無恥了吧?”
“呵呵,更無恥的事他們也做過。”隆慶帝冷笑道,“提起這事,還有一個笑話。”
“臣妾最喜歡聽官家講笑話,來人,給官家把熱茶備好。”
“哈哈,”隆慶帝見德貴妃如此識趣, 連笑了幾聲,便繼續開口道:“這笑話跟劉四郎有關系。他還在蘇州提舉開元宮,兼著左僉都禦史的職,按例巡察南直隸各州縣。有一回被他察訪到揚州的幾件齷齪事。”
“細察下來,就是他們打著新法旗號,故意念歪經,大撈了一筆不說,還搞得高郵、東台、興化等縣民生鼎沸,然後這些混帳轉身又裝模作樣地上書,說新法怎麽怎麽不好。可他們這行徑怎麽避得開劉四郎的神目。他叫屬下暗中一查,一清二楚。原來揚州同知、高郵知縣還有揚州大戶高家,受了原翰林院弘文館學士、禮部左侍郎高益的指使。一邊是他的門生故吏,一邊是他的子侄,勾連在一起,上下其手。”
德貴妃又聽得目瞪口呆。
高益是先皇欽點的第一位狀元公,名士中的名士,清流和義理派的老前輩,當年她父親賈政做夢都想拜到其門下。前些日子被貶到杭州的義理派巨頭,原翰林院掌院富時景都要叫他一聲前輩。只是此人才華橫溢,卻德行有缺,又涉及到忠義王之事,所以才以禮部左侍郎官職致仕。
“劉四郎查到了把柄,直接就把這些人一紙彈劾,悉數下獄。高益老奸巨猾,倒是撇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可他看到自己門生故吏子侄被一網打盡,也為老不尊,撕下臉皮把劉四郎大罵一通,說他是斯文敗類,不尊師長。劉四郎也不客氣,趁著高益做七十大壽,送了副對子過去。愛妃猜猜,劉四郎寫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