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賈母正靠在榻上聽人講趣,聽到有人稟告,東府太太過來請安,連忙叫進來。
“東府太太,你是從哪裡來?”
“回老太太的話,我剛從漢王府看了兩位妹妹回來。”
“兩位側妃娘子身子可好?”
“好著呢,謝過老太太關愛。”
“可算是好了,兩位側妃娘子嫁過去兩年了,可算是有了身子,生下一兒半女,在漢王府也能立住腳了,太太和你娘老子也能放下心來。”
“正是,三清保佑,可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這可是件大喜事,東府太太要喝幾杯。”
應著賈母的話,尤氏喝了三杯桂花釀。
賈母繼續說道,“接下來也該商量我們賞月的事。本來還想著姨太太和漢王妃她們幾個過來,大家熱鬧一番。只是劉府老太太和太太也要設宴賞月,撞了時日,真是可惜了。”
王夫人笑道:“回老太太,府上都已預備下了,不知老太太揀哪裡好?只是園裡到處都空,怕夜晚風冷。”
賈母道:“多穿兩件衣服又何妨。園子裡正是賞月的地方,豈可倒不去的。”
說話之間,早有媳婦丫鬟們抬過飯桌來,王夫人尤氏等忙上來放箸捧飯。賈母見自己的幾色菜已經擺好,另有兩大捧盒內捧了幾色菜來,便知道各房另外孝敬的舊規矩。
賈母因問:“都是些什麽?上幾次我就吩咐過,如今可以把這些蠲了罷,你們還不聽。如今比不得在先的時光了。”
琥珀忙道:“我說過幾次,都不聽,也隻罷了。”
王夫人笑道:“不過都是家常東西。今日我吃齋,沒有別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大甚愛吃,隻揀了一樣椒油蓴齏醬來。”
賈母笑道:“這樣正好,正想這個吃。”
琥珀聽了後,連忙將碟子挪在跟前。
賈母吃了兩口,放下筷子道:“這麽吃著沒意思,把玉兒跟襲人叫來。”
不一會,林黛玉和襲人都到了,賈母便命兩人坐下來來同吃。襲人向賈母、王夫人、尤氏、林黛玉都行過禮了,便和林黛玉對面坐下。
賈母看到這舉動,心裡更喜,開口道:“襲人,你現今兒又有身子,大哥兒怕是顧不過來,就放到玉兒房裡幫著帶。”
襲人一聽,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低著頭應了下來。
吃罷,尤氏陪著賈母喝了幾鍾,又說了會話,這才告辭。
走至大門前上了車,銀蝶坐在車沿上。眾媳婦放下簾子來,便帶小丫頭們先直走過那邊大門口等著去了。因兩府之門相隔沒有一箭之路,每日家常來往,不必周備齊全。而且天黑夜晚之間,回來的遭數更多;所以老嬤嬤帶著小丫頭,隻幾步便走了過來。兩邊大門上的人都在東西街口早把行人斷住。尤氏大車上也不用牲口,隻用七八個小廝挽環拽輪,輕輕地便推拽過這邊階基上了。
等眾小廝退回獅子以外,眾嬤嬤打起簾子,銀蝶先下來,然後攙下尤氏來。
大小七八個燈籠照的十分真切。尤氏看到兩邊獅子下放著七八輛大車,便知道應該是來赴賭之人所乘,便向銀蝶眾人說道:“你看坐車的是這樣,騎馬的還不知有幾個呢。馬自然在圈裡拴著,咱看不見。也不知他娘老子掙下多少錢與他們,這麽開心兒。”
一面說,一面已到了廳上。賈蓉之妻夏氏帶了家裡媳婦丫頭們也都秉燭接了出來。
尤氏趁著酒興笑道:“成日家我要偷著瞧瞧他們,也沒得便。今兒倒巧,就順便打他們窗戶跟前走過去。”
眾媳婦答應著,提燈引路;又有一個先去悄悄的知會在那邊服侍的小廝們,不要出聲驚擾了。
於是尤氏夏氏一行人悄悄地來至窗下,只聽裡面稱三道四,嬉笑之音佔多;又有恨五罵六,忿怨之聲不少。
原來賈蓉見到這些日子朝局動蕩,不少熟人都歇菜了,不敢輕舉妄動。加上最近身子有些微恙,不能出去遊頑曠蕩,又因皇室守製期間,不敢每日觀優聞樂作遣,太過放肆,便生了個破悶之法。
日間以習射為由,遍請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因說白白的隻管亂射,終無裨益,不但不能長久,而且壞了式樣,必須立個罰約,賭個利物,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天香樓下箭道內立了鵠子,皆約定每日早飯後來射鵠子。
賈蓉這兩三年掙了不少銀子,出手闊綽,在京師地面上落了個“賽孟嘗”的雅號,一聲招呼,親朋好友們都願意來。
往來的世襲公子,人人家道豐富,且都在少年,正是鬥雞走狗,問柳評花的一乾遊蕩紈袴。因此大家議定,每日輪流作晚飯之主。每日來射,不便獨擾賈蓉一人之意。於是天天宰豬割羊,屠雞戮鴨,好似“臨潼鬥寶”一般,都要賣弄自己家的好廚役,好烹炮。
不到半月工夫,賈政聽見這般,不知就裡,反說這才是正理。自家那幾塊“廢物”,文學已經廢了,當亦習習騎射武事,要不然有機會混軍功,人家都不愛帶你去。
於是他命賈環、賈琮、寶玉、賈蘭等四人,於飯後過來,跟著賈蓉習射一回,方許回去。賈蓉志不在此, 再過一二日,便漸次以歇息休養為由,晚間或抹抹骨牌,賭個酒東;至後漸次賭錢,如今已然兩月的光景,竟然每日賭錢勝於習射了,公然鬥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來。
家裡下人借此各自得了些好處,巴不得天天如此,所以竟成了勢。只是大家都想著長久玩下去,都咬著牙閉嘴不說,外人皆不知一字。
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所以也混在其中。只是他運氣差,天天賭得清潔溜溜,且囊中賭本不厚,隻得外借,不曾想,十幾天下來居然向做東的賈蓉借了數百兩銀子。
這會想著先前跟邢夫人要銀子,卻被啐了一臉,不由長籲短歎。
“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錢勢二字,連骨肉都認不得了。賢孫,錢這玩意,真是個混帳玩意啊。”
賈蓉知道他受邢夫人嫌棄,兩人時常嘔氣,所以故出此怨言。連忙勸道:“老舅公,你也放寬了心,這些事不要放在心上。隻管花錢耍樂,有多少都給老舅公花。”
邢大舅道:“老賢孫,你不知我邢家底裡。我母親去世時,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個人,只有你令大奶奶年長出閣,一分家私都是她把持帶來。如今二家姐雖也出閣,她家也甚艱窘。三家姐尚在家裡,一應用度,都是這裡陪房王善保家掌管。我便來要錢,也不是要的你們賈府的,我邢家家私也就夠我花了。無奈分文到不了手,真是有冤無處訴。”
說到傷心處,居然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