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豪也沒有閑著,他吩咐了郭彪幾句,將他派出城去。
另外,叫過徐虎,讓他親自回去,跟徐大人報信,就說徐小姐在這裡安全無虞,他會保護好她。另外,他已經派人去調集糧食來。考慮到裝卸的問題,還有路上時間的問題,若要50石糧食,今天應該就能到。若要500石糧,今明兩天也能運達,短期消散流民問題不大。至於後期之事,請徐大人早做準備。
安排就緒,李豪還是接著跟木匠們上課,講著他的四輪馬車。
……
已經過了午時,三屯營城內依舊風聲鶴唳,西大街上店鋪落鎖,但是路上衣衫襤褸的流民依舊多如牛毛,徐虎的馬車戰戰兢兢地向著總兵府方向而去,前方人越來越多,馬車越發慢下來。
一路過來,馬車外流民如螞蟻一般聚成一團,從車窗望出去,黑壓壓的都是髒兮兮的夾帶著亂草的人頭。一張張面孔如同一個個骷髏包裹一張紙一般,空有一雙雙大而無神的眼睛,卻無半點生氣。
徐虎越走越是心驚,好在流民並不阻攔馬車,直到來到鼓樓這裡,前面但見黑壓壓的人頭,馬車如同陷入沼澤一般,根本難以通行。
徐虎無奈,隻得下了馬車,一路擠著向總兵府而行。
他也是下人,對付這些要飯的流民,當然不會像當官的那麽客氣,加上他長的十分彪悍,又能豁的出去,一邊叫喊著從人群中穿了過去。
總兵府門口的官兵,見是徐家下人,自然不敢攔阻,他就輕松走了進來。
……
總兵府帥堂,是整個三屯營的核心之地,此時院子裡已經戒備森嚴。
一排排的士卒站立四周,鳥銃手,弓箭手,刀斧手,各就各位,做好隨時出去平亂的準備。
徐虎來到帥堂,見眼前之氣勢,不由得心裡一驚,這些士卒一旦放出去,外面那些流民定是血流成河……
想起剛才那些肮髒不堪,瘦骨嶙峋的流民,他心裡巴不得眼前的士卒出去大殺一場,這樣,三屯營也就清淨了。
可是,哪怕他只是一個徐家仆役,也知道此事萬萬不可。
一旦這些人放出去,自家老爺只怕官就做到頭了……
他要將李豪派人出去的消息,盡快告訴孫大人和老爺,老爺知道此事,一定會很高興……
帥堂之內,三屯營主要將領薈聚於此。
正中而坐的自然是徐光啟大人和薊鎮總兵朱國彥,其余的副將、參將環列左右,再後面就是那些遊擊、守備之類,至於千總以下的,連進這裡的資格都沒有,自然不會在此。
到了這個時候,總兵府外已經被大約五六千流民重重圍起來,雖沒有打的樣子,但是也沒有絲毫撤退的跡象。
那些流民高喊著要吃飯之外,就是高喊徐大人青天大老爺,他老人家愛民如子,一定會讓這些逃難的百姓吃上飯等等。
徐光啟一直緊鎖眉頭,不時地聽著外面的各種消息,轉頭與薊鎮總兵朱國彥低聲商議著什麽。
他自然是愛民的,可是現在他又能如何?
總兵朱國彥已經說了,連邊軍之糧都沒法供應充足,何來供應這些流民?若是給了流民,那些當兵的豈不是要造反?
沒有糧,又不能打,也只能等著,看看有什麽轉機了。
這個時候,他抬頭看見徐虎正從小門進來,再一個親兵的帶領下,往孫元化那邊過去。
現在正議論大事,他自然無暇去叫徐虎,
隻得聽之任之。 孫元化和總兵府的幕僚站在後邊的一個角落裡,盡管他是五品文官,但是有老師在,基本就沒有了孫元化的發言權。
孫元化抬頭看見徐虎,先是一愣,心道:“徐虎還真是虎,這個時候,怎麽進來這裡?”
他上前拉住徐虎,帶到無人的角落,輕聲問道:
“你怎麽過來啦?”
“哦,孫大人,剛才小姐叫我去了李百總那裡。”
“去他哪裡做什麽?”
“今天早上,徐大人不是說李百總聰明嗎?小姐以為他也許能遣散這些流民。”
“小孩子家胡鬧!我們都沒辦法,他能有什麽辦法?”
“那個李百總還真有辦法,他有個朋友,是大糧商,對他言聽計從,他們可以調來糧食……”
“什麽?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他已經派人出城去跟他的朋友說了……”
有句話,叫做隔牆有耳。
孫元化雖找一個僻靜的角落,但是他忘了,他的聲音比別人大了很多,他以為的小聲,別人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他們這番話,被薊鎮的副總兵朱來同的幕僚周雲起一字不差地聽進耳朵裡。
周雲起悄悄來到朱來同的背後,在朱來同咬了一陣耳朵。
朱來同身為副總兵,從昨天徐光啟一來,就惱火萬分。
總兵朱國彥大人,不算是太有主見之人,人們背後稱其為“算盤珠”。不是因為他算盤打的好,而是他是一個只會按照上面命令做事之人。
上面撥動一下,他就動一下,上面不動,他就堅決不動,就像那算盤珠一般。
即使如此,他居然還官運亨通,竟做到了薊鎮總兵的位置。
徐光啟來到三屯營,等於是他又有了新的領導,徐光啟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下面的這些將領,完全成為徐光啟的將領一般,這叫朱來同相當難受。
今日出了這等事,他心裡相當高興。
他一眼就看出,這分明是有人想整徐光啟。
今日之事,無論如何都難善了,最後必然是出兵解決那群流民。
可一旦死了人,徐光啟跟這些武將不同,光是朝廷那些大佬都不會放過他。
徐光啟倒霉就在眼前,想到這裡,他就有些興奮。
聽到周雲起跟他說的事,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他要讓徐光啟更加狼狽的離開此地,聲名掃地,一生清名毀於一旦。
想到這裡,他站起身,衝著周圍抱一抱拳:“總兵大人,各位將軍,剛才我得知一消息,現在可以告訴你們了。
我們徐大人已經出手了,外面的流民,今日一定能解決了。”
帥堂之內,所有將領同時疑惑地看向正中而坐的徐光啟大人。
徐光啟臉色一沉,看了看朱來同,臉色有些不悅,似乎正準備發作。
旁邊的薊鎮總兵朱國彥也是一臉困惑,徐大人乃是存臣,為大明殫精竭慮,他要是有辦法,何止於讓流民鬧到現在?
“朱副將說笑了,徐大人一直在這裡,和大家一起議事……”
朱國彥趕緊替徐光啟圓場,可是朱來同卻接著說道,
“總兵大人,您有所不知,徐大人家的小姐,已經去找一個李百總搬救兵。那個李百總已經答應徐小姐,讓他的朋友送糧來此,解決難民之事。”
徐光啟的孫女很是漂亮,只有十六七歲,這裡很多將領都是知道的。
一個不怎麽懂事的小女孩,去求向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軍官求教,這裡面的事可謂意味深長。
這些將領看來,徐家千金定是被那個小軍官給騙了。
眾將領簡直要笑出來,他們誰也沒想到,徐光啟今日不光要在流民這裡栽跟頭,他更大的丟人之事,竟是他孫女帶給他的。
朱來同緊盯著徐光啟看,徐光啟先是一愣,隨即卻平和下來,臉上還有中淡淡的笑容。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角落裡傳來。
“我家小姐去李百總那裡正大光明,是我陪她一起去的。”
徐虎正跟孫元化匯報完畢,剛要離開,便聽到朱來同在大廳正中含沙射影地講小姐之事,他登時氣的渾身發顫。
這些薊鎮的將軍們,那裡還有一點廉恥?
說著話,徐虎朝中間徐光啟坐的中間走來,“李百總說,快的話,也許今天晚上糧食就能到。”
徐虎話音剛落,朱來同一愣,他稍稍一頓,然後高聲喊道:
“大家看吧,還是徐大人愛民如子,無怪乎那些百姓都喊青天大老爺。這不,他已經派人去調集糧食了,根本不用總兵府一粒米,一文錢,這些亂民,自會消退。
末將佩服!”
他一臉敬佩的樣子,心中則是幸災樂禍。
徐家小姐去找的人是沒人聽說過的百總,他能有什麽東西?
只要沒有糧食,這群流民終究是要被打出城的,只是這個“罪名”就由徐光啟大人來背負。
到時候,他就得灰溜溜的離開三屯營,再不能在此聒噪。
即使回到京城,朝廷裡那些人,豈會放過他?
“正是。”
徐虎點點頭道,
“李百總跟我說了,一人就是一斤糧食,無非是50石糧而已,今天就能運來。哪怕10斤糧食,也無非是500石,兩天內也能送到……”
也無非是500石糧食……徐虎的話,讓徐光啟聽的心驚肉跳,朱來同眉開眼笑。
“總兵大人,既然徐大人已經能調來糧食,我們還擔心什麽?不如我們一起去城頭,看那流民如何退散。”
朱來同一番話,正如下棋中的將軍一般,一下子把徐光啟堵的死死的,再無回轉之余地。
等下糧食來不了,你這朝中二品大員,看你如何愛民如子,看你如何做那流民口中的青天大老爺,哈哈哈!
一口惡氣終於要出來,朱來同心中如同吃了糖一般甜蜜。
“大人,您看……”
薊鎮總兵朱國彥看一眼徐光啟,壓低聲音問了一聲。
朱國彥看出朱來同有意讓徐大人難堪,可是事已至此,已經不是他能阻攔的。
正中而坐的徐光啟,一臉凝重,揮了揮手道:“那就上城頭等著吧。”
說完之後,雙目緊閉,長長歎口氣。